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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第215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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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初升,照得一地银白,比烛火之光还要明亮。从山坡上望下去,宝塔玲珑,庙宇巍峨,甚至连大殿前宝鼎中升腾起的淡淡青烟也瞧得一清二楚。禅房之中人影憧憧,是僧人们刚刚下了晚课。空气中似乎还留着铜钟的袅袅余韵,将这盛世禅院烘托得格外庄严。

    “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宝儿你走到哪里都能碰上案子……”江雨樵轻声道。

    “嘘!岳父大人,你老人家小声点好吗?”江雨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宝儿阻止了。

    此时,张宝儿、江雨樵与华叔躲在慈恩寺后山坡一处灌木丛生的地方,一块大石横在面前,作了天然屏障,下方就是宝塔,倘若不到近前,绝对看不见人影。而由于居高临下的关系,坡下古塔和寺庙却又尽收眼底,确实是埋伏的好地方。

    江雨樵舒舒服服斜靠在大石上,一面往嘴里塞了一颗长生果,一面含糊说道,“放心,现在晚课刚结束,还不会有什么动静。”

    “姑爷,你确信今晚能有什么发现?”华叔问道。

    “我不能确信,不过守个几天,多少总能看出些端倪。”

    “还要几天?”江雨樵这句是脱口叫出来的。

    张宝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岳父大人,您若想被人发觉,不妨再大声些。”

    江雨樵连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道:“宝儿,我们难道就在这里一直守下去?”

    “很难说,只不过,既然线索都指向这慈恩寺,碰碰运气也是顺理成章啊。”

    华叔在一旁插言道:“我倒觉得那元觉和尚很是可疑。”

    “哦?”

    见张宝儿神色认真了起来,华叔分析道:“你想,他一口咬定净修是摔死,又百般阻挠,不愿我们上塔,没有蹊跷才怪呢。”

    张宝儿摇了摇头:“乍一看尸首模样,多数人都会以为是摔死,惶急之下错认很正常。那外人不得上塔的规矩原先便有,也不是他定下的。元觉是僧值,由他维护寺规正是分内之事,算不上疑点。

    华叔还要说什么,却见江雨樵面容忽地一肃,“快看。”

    已是二更时分,方才人影来往的僧房只剩了一片寂静。薄云遮月,半明半暗之中有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走近宝塔。看身形,正像那位僧值元觉。

    “运气不错。”张宝儿低语一声,和方才的懒散态度已判若两人。

    华叔也大为兴奋道:“姑爷,我们怎么办?”

    张宝儿摇手示意静观其变。

    过了片刻,人影已没入塔中。

    再等些时候,从塔顶透出微弱光线,似乎有人在那里点燃了蜡烛。暗淡光线在塔中忽隐忽现,忽左忽右,仿佛那人正在寻找什么,偶尔能看到清晰人影。

    突然,人影一晃,烛光也随之熄灭了。

    “不好!”张宝儿脱口而出,人也随即从隐蔽处冲了出来。

    江雨樵与华叔怕张宝儿有事,赶忙跑到他前面去。塔门果然是开的,华叔直冲进去,一路当先奔上顶层,将到楼梯口的时候燃着了手中的引火木,随即便看到眼前一副骇人景象:塔顶角落里,躺着一名灰袍僧人,头颅鲜血直流,正是元觉僧。一截蜡烛摔了出去,掉落在他的脚边。

    几乎同时,塔外传来嘈杂声响。从窗口向下望去,有十几名僧人手持禅杖、扫帚等物赶了过来,纷乱中只听人叫嚷“有贼”。

    “糟了!”华叔不禁叫苦。

    再看张宝儿,却恍如未闻,双目闪闪发光,走到那尸首身前,掰开了他的手掌,将一样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握在手中。

    “姑爷,我们跑吧!”华叔一边顿足,一边急得汗流浃背。

    事实上当真要打斗,华叔并不惧怕这帮僧侣,但张宝儿不会武功,此刻又搭上这僧人被杀,一旦捉住,那就有口难辩了。

    “岳父大人,这人交给你了,将他带到宋郎中那里,一定要救活他!”

    “我知道了,宝儿!”江雨樵对华叔吩咐道:“老华,宝儿就交给你了!”

    说罢,江雨樵从怀中掏出一根绳索系好后甩出塔外,扛起元觉顺着绳索消失在塔外。

    “姑爷,我们也走吧!”华叔催促道。

    “来不及了。”

    “什么?”

    不答他的话,张宝儿忽然将手中引火木伸到窗外晃动,冷不防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贼人杀人了!”

    华叔来不及出声,张宝儿已经“呼”地吹熄手中明火,往塔下奔去,藏身在一层塔门之后。

    外面僧众只见塔顶冒出火光,又听人叫喊有人被杀,正是一片慌乱,大多不及思索直奔七层而去。人多有惯性思维,第一反应便是奔往出事地点,反倒无人注意其余。

    张宝儿耳边听得脚步杂沓,好在静静听得脚步都上去了,张宝儿低声道:“华叔,我们走!”

    紧接着便往外跑去。

    猝不及防,几乎撞上一人的鼻子。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普润和尚。

    “难怪人人都不愿当和尚。”占据了室中仅有的一张禅床,却还说着风凉话的张宝儿抱怨道,“这点地方只好打坐,连觉也不能好生睡,修炼可真是苦事。”

    张宝儿与华叔此刻正在普润房中,总算暂时脱离了险境。

    见华叔还有些担心,张宝儿笑道:“放心,只要不被捉住,离开现场便没事。待到明早香客进香,混在人群中溜走也就是了。”

    门轻轻一响,露出了普润的光头““阿弥陀佛。”

    “嗯,来得正好。外头如何?”

    普润目不斜视走了进来:“执事在方丈中议事,其余僧人已回僧房。元觉失踪,塔上有数人看守,将于明日报官。”

    短短数语,交待清楚已极,华叔心中对这和尚不觉再度另眼相看,起身当胸一揖,肃然道:“多谢师父为我二人隐瞒。”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乎意料,普润当即双手掩耳,脸上也显出痛心疾首之色,“贫僧不曾诳语,只不过无人问起,自然谨守妄语之戒,不会多口,却何曾隐瞒。施主这样说,佛祖是要怪罪的。”

    口中念念有词,双掌合十,向西方而拜,神态虔诚之极。

    华叔听得目瞪口呆。

    “没错。”从禅床上一跃而起,张宝儿道,“无人问起便不说,可不是刻意‘隐瞒’。我说普润,净修师父停灵何处,你总该说了吧?”

    “后山之内,祥房之中。”

    借助夜色掩护,二人在普润带引下来到后山,这里是寺中僧人圆寂后停龛之地。

    净修的尸体己装入龛中,因为并非正常坐化,双腿是后来盘起,看上去颇不自然。颅项血迹已拭抹干净,衣裳鞋袜也换成全新,一路看下来,已无痕迹可寻。

    “他的衣裳在哪里?”

    “已先行烧化了。”

    张宝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突然想起什么,将尸体两手拉开,仔细瞧了瞧,双眼光芒陡现。那是一处擦伤,从左手腕骨关节至掌心,在户体惨白皮肤上尤其触目。死者双手自然弯曲握紧,擦洗尸体的时候便没有将手拉直,污迹和血渍也留在了那里。

    “青苔。”

    “什么?”

    张宝儿指着伤口周围的青黑污渍道:“这是青苔的痕迹。”

    “哦……”

    见华叔一脸困惑,张宝儿道:“你没注意到么?慈恩寺塔建在山坡之上,地势本来干爽,塔又是后来重建,地面铺砌方砖,僧人****打扫,并不曾有青苔生长。”

    华叔回想一下当时看到的情形,确实如此:“这又说明什么?”

    “我曾说过,凶案发生处与慈恩寺塔必定距离极近,如今又知道那里极可能有青苔生长,则净修被杀地点……”

    不等李白说完,华叔眼前一亮,恍然大悟,拊掌道:“山上!”

    ……

    晨曦从树与树的缝隙间透出,将山林照得斑驳。空气湿润,仿佛能闻到露水的清凉气息。鸟鸣高低婉转,自得其乐,连早课钟声也不能抒乱它们的节奏。一条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发出淙淙声响,一直流入竹筒接成的长管之中,输送到山下,正是寺中水源。

    华叔在林中逡巡来往,时而俯身翻开石块,时而仰头察看树木。地上到处都是青苔,绿意森森,偶尔也能发现一些杂乱的脚印,看起来是僧鞋留下的,但却没有血迹之类预示着凶兆的痕迹。

    正要转头招呼张宝儿,却看见他袖手靠在树下,撮唇吹哨,跟树上一只白羽画眉一搭一档地打着招呼,状甚悠闲。

    “姑爷?”

    “嗯?”

    李白满怀希望地凑了过去:“发现什么了?”

    张宝儿摇了摇头,懒洋洋道:“没有。”

    张宝儿沿着溪水走了两步,望着竹管拼接的水槽出神。

    “怎么了?”

    “别出声!”

    华叔连忙闭上嘴,顺着对方目光望去,只见那水槽一直蜿蜒到山脚,分成两股,一股绕进前山寺中,一股通向慈恩寺塔,想是为了取水方便所做的设计。泉水从竹筒中流过,发出清脆声响,偶尔有些水花溅出,阳光下呈现出五色斑斓的折光。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但张宝儿却双眼发亮。

    “原来……”

    话未说完,突然顿住,视线落在水槽旁,那里有一样黑色的东西,散落在乱草丛中,乍一看像是一根枯枝。

    “髻针!”望着张宝儿手中拈起之物,李白脱口而出。一点不错,这正是一根髻针。

    张宝儿迅速扒开覆盖在地面的草叶,动作和方才判若两人。刻意堆起的落叶之下,有新挖浮土,看情形正是最近才动过。

    “这里,将这里挖开!”

    华叔闻言拨出剑来,连剑带鞘一起挖掘。土层甚为松软,挖不了几下,便看到一只绣花鞋,鞋中那只脚泛出灰白颜色。

    “是个女人!”张宝儿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李白继续挖掘,过不多时,一具女尸已出现在二人面前。脸面朝下,发髻散乱,身边有一只蓝有包裹。翻过来看,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原本并不出众的相貌此刻变得相当恐怖,大张着无神的眼,舌头微微吐出。喉间有青紫印痕,当是扼死。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宝儿打开那只包裹,里面只是一些随身衣物,并无钱物首饰。

    “还记得那天在桥上,普润遇到的中年妇人么?”

    华叔眼前浮现出那日情景:“对,她说她女儿与人私奔……”

    “嗯。当天那私逃女子拉普润顶缸,便是用了这样的蓝布包裹。”

    “你是说,她就是那妇人的女儿?”

    “看这尸体,死去时间大致在二三日内。那妇人曾说,她在女儿柜中翻到了一串念珠,所以认定奸夫必是和尚,很可能偷情的二人将慈恩寺塔当作幽会地点。”叹了口气,张宝儿道:“看来诱拐她出逃的僧人事后反悔,又怕事情败露,这才杀了她。”

    华叔义愤填膺地一击掌:“破坏清规,又夺人性命,什么佛门弟子,真是猪狗不如!”

    “不必发怒。此人现在大约也自食其果了。”

    “你是说?”

    张宝儿刚要答话,突然目光一凝,远远遥望,有一乘步辇进入寺门,他笑了笑:“走,我们的援兵来了!”

    “援兵?”华叔愣了愣。

    “是周贤,我让他来的!”

    ……

    “阿弥陀佛,周府尹到来未及远迎,恕罪恕罪。”知客僧元弘诚惶诚恐道,在他面前,正是周贤本人。

    “不必客气,不知弘智方丈可在寺中?”

    “在,在,不过……”

    “嗯?”

    “这个,昨夜寺中……出了些事……”

    “什么事?”

    “呃……其实,其实……”

    “其实是弘智方丈身体不适。”一人从殿后施施然走出,替知客僧接下话来,青衫散淡,笑容可掬,正是张宝儿。

    周贤故作不知道,“张……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随便来庙中逛逛。”张宝儿不动声色道:“方丈既然不便见客,周大人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说的是。”周贤目光一转:“既然有幸在这里遇到,我就陪张公子在这寺中游览一番如何?”

    张宝儿欠身一礼:“求之不得。”

    周贤与张宝儿等人走出门来。

    知客如释重负,心中甚为感激。无论如何,在佛门圣地数度发生凶杀之事,传扬出去都极为不利。尤其是面对京兆尹这样的贵客,自然不愿吐露。

    “张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一等到走出知客僧的视线,周贤便直接问道。

    “昨日寺中塔上有僧人遇害。”

    “死去的僧人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名叫元觉,自小在寺中出家。”

    “谁杀了他?”

    “不知。我来到的时候,他已被人击中头颅。凶手……”

    说到这里张宝儿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双唇微张,似乎想到了什么。

    “凶手怎么了?”

    “跟我来!”张宝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直奔寺塔而去。

    周贤与华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随。刚到后山,两名僧人已经拦住了去路。

    “贵客留步,敝寺浮屠正在修缮之中,请勿入内。”

    张宝儿看了和尚一眼沉声道:“寺庙虽是方外之地,僧侣却不是化外之民,连凶案也可以不必报官么?”

    此言一出,僧人顿时失色。

    周贤也赶到喝道:“公务在身,不得阻拦!”

    当先走了过去,张宝儿等人紧随其后,一路行到塔下。

    依旧是风动梵铃,古木参天,空气中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血腥,有种无以名状的凶险。

    “是这里了。”转过头来,张宝儿向华叔问道:“你可记得,那日净修大师被杀之后,元觉有什么举动?”

    “他?对了,他守在此处,不让我们上塔。”

    “嗯。净修被害不久,他也遭到毒手。两人死状相同,都是重物击中头颅,很像同一人所为。如此便有两个可能:第一,元觉本来就是凶手的目标,第二,元觉是因为其他原因被灭口。从净修死后元觉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第二种可能更大。”张宝儿从袖中取出一枚花生果,随手抛起又接住:“那么,当天他做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表现,令凶手知道他发现了真相?”

    周贤正要开口,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嘶哑佛号:“阿弥陀佛。”

    一位老僧悄然出现,僧人身形瘦小,面容干枯,但充满生气的双眼,光芒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来人正是弘智方丈,他目光转向周贤:“周府尹驾临,本该相迎,但寺中昨日有歹人潜入,些许俗务,要先行处理。”

    “哦?”周贤明知故问道,“有歹人入寺?可曾丢了什么?”

    弘智方丈看了周贤一眼,心平气和道:“不曾。但歹徒杀了寺中僧值。”

    “是呀,就是那位元觉大师么?”张宝儿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惜!可惜!”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元觉勤修佛法,涅磐之后必然已登极乐,也不为可惜。”弘智方丈垂下双眼,合掌道:“佛家对生死,原本看得淡些。”

    “那么大师对自己的生死呢?”张宝儿话语中暗藏机锋,竟是步步进逼。

    弘智方丈淡然道:“如日之升,如月之降,如水之行,如风之逝。”

    “好一个日升月降,风行水逝,”张宝儿拊掌道,“但不知执着二字,又作何解?”

    听张宝儿语气咄咄逼人,周贤不禁担心。

    再看弘智方丈,脸上露出微笑:“施主这般,便可称为执着了。”

    哈哈大笑,张宝儿转头向寺外行去,周贤也即告辞。

    弘智方丈立在原处,双目微闭,神情淡漠,远远望去仿佛塑像。

    “姑爷,我们为何离开?”华叔忍不住问道。

    张宝儿苦笑道:“难道你有方法在那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塔去?”

    “什么……还要上塔?!”华叔有些不解。

    “当然要上。”

    “可普润已经层层看过,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啊。”

    “如果没有特异,如何解释二僧先后死亡的事实?”

    “只怕又是无功而返……”

    “这一次不会了。”张宝儿双目炯炯,语气平静:“因为我已知道,元觉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所料是真,或许今晚便可知道详情。”

    “需要我去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周贤一脸跃跃欲试。

    张宝儿看了周贤一眼,淡淡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面,这事需要秘密进行。再说了,人若多了,照应不来,反而易生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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