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谁比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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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可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步观澜却是脸色铁青。
都是给冻的。
引路的小黄门，这时候已经紧张得一脑门子汗，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引得这一位大夏头一位镇北大将军震怒。
瞧大将军这脸色，简直像是遇到了杀父仇人！
好不容易捱到了乾清宫，小黄门颤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将军，到、到了。”
“劳驾。”
步观澜客气了一句，口气有些生硬，倒不是她不亲和，只是现在没心情罢了。
接着，她便嘴角一抽。
那小黄门听了她这一句“劳驾”，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到雪地上去，战战兢兢地说着：“不敢不敢，大将军您请稍等，奴婢为您通传去。”，
说完，逃也似地去了。
原来我这么吓人。
步观澜嘴角一抽，丝毫没觉出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来。
她转眼就把这小黄门的表现给忘记了，身上透着未干湿气的衣服，沾染了外面的寒气，简直像是冰块一样，哪里还能想起别的事情来？
小黄门快步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出来的却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郑保。
一身麒麟袍穿在他身上，走路自带一阵风，举手投足里那几分见过大世面的感觉，就透了出来。
郑保脸上带着笑，手里提溜着一杆拂尘，几步到了步观澜跟前儿。他两手朝身前一交，侧了拂尘，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欠了个身：“哎哟，给步大将军请安了，瞧着今儿天气不太冻啊？您这怎么……”
脸色都青了。
怪道方才小黄门来报事儿的时候哆嗦呢，还真不是那小子出问题，是步观澜太吓人。
步观澜早上出门又没照过镜子，猜出自己脸色不好来，可又难以启齿，只好打个哈哈，笑了笑：“皇爷召见，为人臣子，总要战战兢兢几分才好。”
乾清宫外头，步观澜不着痕迹地拍了皇帝几句马屁。
郑保心说这一位可真是机灵的，与老将军半点不一样，看着不像是不懂得变通的人。
不过这话真假有多少，他可也清楚。
当下，郑保也不戳破，连忙笑着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走廊，朝东面去了暖阁。
暖阁外头，几位尚书坐在外面等候通传，低声细语地说着话。
“真是奇了怪了，皇爷今儿莫不是遇见什么事儿，心情不好？”
“老刘啊，饭可以乱吃，话可……”
“懂，懂，懂。我这就闭嘴。”
“可这都等了一刻钟了……”也有人还是忍不住的抱怨。
吏部许尚书没参与这几位朝中要员的讨论，只是青着一张脸皮坐在角落里。
作为六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许尚书本该气定神闲地在那边喝茶等着。
可这几天……
甭说是喝茶了，就是给他做上一桌山珍海味，那也是味同嚼蜡。
许尚书心里苦啊。
眼见着不多时，钦天监那边就要定下成亲的日子了，眼见着自家蠢儿子就要娶个女煞星进门供着了，眼见着许氏一门就要完蛋了……
许尚书吃嘛嘛不香，人都瘦了大一圈。
此刻，他就跟木头桩子一样坐在旁边，一语不发。
几位尚书聊着聊着，都侧头看了他一眼。
“许尚书，您这瞅着可不大好啊……”
许尚书勉强笑了一声，回道：“能好得起来吗？”
“这一门亲事，真没办法退了吗？要不，再找皇上说道说道？”礼部的刘尚书，摸了摸自己留的两撇八字须，很是陈恳地建议。
许尚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都多生了几条，道：“今日我来，也是为了此事。那镇北大将军……”
“哟，才进来就听见我名字。”
一声笑，忽然从门口响起。
还在说话的许尚书，只觉得脚底板上生生窜上来一股凉气，整个脊梁骨连着脖子都冻僵了。
他硬着扭过头一看，方才他们谈论的女煞星，就铁青着一张脸，笑着站在门口呢。
这样子，能吓死个人！
东暖阁外间里，忽然安静了一片。
步观澜至今还是同情许尚书的，皇帝不改主意的话，这就是自己未来老丈人了。
小时候，许尚书还是抱过自己的。
当日赐婚的时候，皇爷一句“勉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也不算作假。
只是，三年来，变化太大。
步观澜如今官阶比许尚书还要高上一些儿，才进来没两步，其他几位大臣都纷纷反应了过来，朝着步观澜拱手：“见过镇北大将军。”
“见过诸位大人了。”
步观澜也还礼。
暖阁外间烧着一盆红红的火炭，脚底下怕还有地龙，屋里是温暖如春。
只是，步观澜更冷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呢……
许尚书眼神闪烁地看着步观澜，也没说什么话。
郑保瞧着气氛有些古怪，瞅着时机上来说一句：“几位大人的旧呀，回头来叙也不迟，皇上还在里头等着见大将军呢。大将军，您请——”
“……”
几位大臣一下说不出话来。
步观澜歉意地一笑，将外面裹着的貂皮大氅给解下来，由小太监捧到一旁挂起来了。
她朝着几位大臣拱拱手：“失陪了。”
前头东暖阁的门半掩着，郑保上去推开，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步大将军到了。”
外头人只看见步观澜上前去行了个礼，声音就被关在门里面了。
乾清宫管事牌子郑保，已将门合上，袖手站着了。
外头的朝廷要员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嘿，他们都在外头等了半天，都想着德庆帝今天是不是闹脾气，所以才叫他们等着。
没想到啊，步观澜一来，他就巴巴叫了乾清宫管事牌子去接，还立刻见了。
说到底，这等的就是步观澜嘛！
礼部刘尚书摇着头，险些气得薅断自己一根宝贝胡须：“礼仪教化，礼仪教化何在啊……”
户部钱尚书脸上带笑，古怪道：“我老觉得，今日大将军瞧着跟那天回来的时候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穿的一身儿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觉得那衣服有些奇怪……尤其是袖子……”钱尚书回想了一下步观澜朝他们拱手时候的动作，纳闷地摸着下巴，“莫不是我眼瘸？竟见着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东暖阁内。
步观澜强忍住打哆嗦的冲动，躬身下拜：“臣给皇爷请安。”
如今没怎么打仗了，这自称也该换换了。
步观澜是个很懂得变通的人。
德庆帝就坐在靠墙的座儿上，左手手肘支着雕海棠文的四方几案，压着搁在上头的一份密折，右手则捏着一本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声音，他眼皮子抬了一下，看见步观澜，原是打算说正事儿的，可在看见她那一刹那，德庆帝的想法就变了。
“朕瞧着，你怎么有点不大对劲儿？”
不对劲儿？
步观澜瀑布汗。
她两手紧紧贴在身侧，也压着那一身官袍右侧的袖摆，整个人看上规矩又拘谨。
“臣还朝回京几日，乍没睡帐篷，一时多有些想念，所以并没怎么睡好。来见皇上，是臣……”
“……你把手抬起来，朕看看。”
她那些话，在德庆帝耳朵旁边就是一阵风。
皇帝老爷终于慢慢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书，皱着眉头瞅了她压紧的袖子半天，这么吩咐了一句。
默默伺候在一旁的郑保这时候也悄悄关注着。
步观澜听见皇帝这话，嘴角暗暗一抽，偷眼一瞅皇帝，有些为难：“皇上，您一大早叫臣来见……”
“你再废话信不信朕砍你头？”
德庆帝脸上表情没变，直接一句话摔出去，打断她聒噪。
这一句话，真噎得步观澜半死，她眼睛都要鼓起来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为什么忽然想谋反呢？
这皇帝，实在太叫人火大了。
前头朝堂上来了一句“你给朕闭嘴”，一通长篇大论，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完了就赐了个婚，连实惠点儿的赏赐都没了。现在叫自己一大早大老远进宫来，半句话没开始说，就要叫自己抬手，还用“砍头”来威胁。
你这是当皇帝呢，还是唱戏呢？
反正步观澜这会儿总算是明白那些老臣们的想法了。
她心里的念头真是晃啊晃的，却迟迟没有动作。
德庆帝就瞅着她这袖子好奇，旁边一小块焦黑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要他没记错的话，这一身还是前几日她还朝时候赏下去的吧？
眼见着步观澜不动，德庆帝朝着旁边喊一声：“郑保，过来帮大将军看看袖子！”
旁边站着的郑保，浑身一个激灵，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哎！”
接着，他抬起头来，一下就撞上了步观澜的眼神。
步观澜也看着他，这眼睛里，怎么看都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成了，皇上您也别劳驾郑公公了。您要瞧，就瞧个痛快吧。”
反正都这样了，步观澜也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回，破罐子就是要破摔。
她原本紧紧压在身侧的两臂都微微抬了起来，宽大的袖袍，有极强的垂坠感——
因为现在还湿着！
原本盘绣着云雷纹，显得威仪又贵气的袖袍，这会儿不知怎地弄出一块焦黄的颜色来。
随着步观澜渐渐抬高自己的手，整片袖袍都露了出来，袖口往里三寸的位置，竟然烧出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洞，露出里头穿着的白色里衬。
东暖阁里，忽然安静极了。
皇帝看着她这一身，也不知心里到底什么想法，只说了一句：“怎么弄成这样？没叫外头候着的刘大人看见吧？”
刘大人，礼部尚书。
若叫他看见，怕少不了一顿唠叨。
步观澜听见他这句，险些脚下一摔，好不容易才稳住，脸皮的厚度瞬间增加，面不改色道：“臣藏着，没叫刘大人看见，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板起了脸：“朕才赐给你的衣裳，怎么就弄成这样了？你这是大不敬，要砍头的，知道吗？！”
“……”
步观澜着实有一瞬间没回过神来。
伺候这么个皇帝，真是满朝文武都要忍受的折磨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袍，也是无奈：都怪自己嘴贱，跟李婆说什么天下有谁不怕死敢请她……
这不，不怕死的不是来了吗？
天大地大，皇帝老爷最大，谁敢对皇帝怎么样？
皇爷叫她来，她这不还是屁颠屁颠地来了？
今天早起，她就在愁穿什么了。
去院子里一看，衣服都还没干，只好收回来这一套好生烤烤，没想到因着起太早，实在瞌睡，烤着烤着就打了个盹儿。
嗯，等她醒过来一看，惨剧已经发生，挽救不回来了……
步观澜想想，自己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日子也太可怜了吧？
她躬身，正正经经地给皇帝行了个礼，脸色可肃然了：“皇上，臣现下只有这一身官袍。这几日京城雪大，洗了也没干，又不敢邋遢地来见您，所以今早烤干衣服的时候才出了岔子。”
旁边的郑保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皇上也就罢了，伺候久了，郑保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可这一位大将军跟皇上，怎么看，怎么有种物以类聚的感觉？
穿着还没干竟然还烤焦了、烧了个洞的官袍进宫？
郑保彻底没了话。
皇帝听着，眉峰也动了动。
步观澜说了说情况，目光就渐渐抬了起来，暗暗打量皇帝的脸色。
最终，她的声音，转而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皇上，归根到底，臣这是穷的啊。要不，咱聊聊赏赐呗？”
“……”
德庆帝的目光在她袖子上扫了一圈，转头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折子，翻开了，开口道：“没事，你乃是朝廷功臣，社稷股肱，就算被刘大人看见了，咱也不搭理他。回头他要敢谏你，朕贬他官！”
“哦对了，步将军，你昨儿给朕上了道密折，来说说吧……”
“……”
步观澜穿着半湿的、烧了一个洞的衣服，忽然知道德庆帝当初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了：光这脸皮的厚度，其他皇子都能被他给气死！
今天天气很好，可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步观澜却是脸色铁青。
都是给冻的。
引路的小黄门，这时候已经紧张得一脑门子汗，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引得这一位大夏头一位镇北大将军震怒。
瞧大将军这脸色，简直像是遇到了杀父仇人！
好不容易捱到了乾清宫，小黄门颤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将军，到、到了。”
“劳驾。”
步观澜客气了一句，口气有些生硬，倒不是她不亲和，只是现在没心情罢了。
接着，她便嘴角一抽。
那小黄门听了她这一句“劳驾”，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到雪地上去，战战兢兢地说着：“不敢不敢，大将军您请稍等，奴婢为您通传去。”，
说完，逃也似地去了。
原来我这么吓人。
步观澜嘴角一抽，丝毫没觉出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来。
她转眼就把这小黄门的表现给忘记了，身上透着未干湿气的衣服，沾染了外面的寒气，简直像是冰块一样，哪里还能想起别的事情来？
小黄门快步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出来的却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郑保。
一身麒麟袍穿在他身上，走路自带一阵风，举手投足里那几分见过大世面的感觉，就透了出来。
郑保脸上带着笑，手里提溜着一杆拂尘，几步到了步观澜跟前儿。他两手朝身前一交，侧了拂尘，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欠了个身：“哎哟，给步大将军请安了，瞧着今儿天气不太冻啊？您这怎么……”
脸色都青了。
怪道方才小黄门来报事儿的时候哆嗦呢，还真不是那小子出问题，是步观澜太吓人。
步观澜早上出门又没照过镜子，猜出自己脸色不好来，可又难以启齿，只好打个哈哈，笑了笑：“皇爷召见，为人臣子，总要战战兢兢几分才好。”
乾清宫外头，步观澜不着痕迹地拍了皇帝几句马屁。
郑保心说这一位可真是机灵的，与老将军半点不一样，看着不像是不懂得变通的人。
不过这话真假有多少，他可也清楚。
当下，郑保也不戳破，连忙笑着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走廊，朝东面去了暖阁。
暖阁外头，几位尚书坐在外面等候通传，低声细语地说着话。
“真是奇了怪了，皇爷今儿莫不是遇见什么事儿，心情不好？”
“老刘啊，饭可以乱吃，话可……”
“懂，懂，懂。我这就闭嘴。”
“可这都等了一刻钟了……”也有人还是忍不住的抱怨。
吏部许尚书没参与这几位朝中要员的讨论，只是青着一张脸皮坐在角落里。
作为六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许尚书本该气定神闲地在那边喝茶等着。
可这几天……
甭说是喝茶了，就是给他做上一桌山珍海味，那也是味同嚼蜡。
许尚书心里苦啊。
眼见着不多时，钦天监那边就要定下成亲的日子了，眼见着自家蠢儿子就要娶个女煞星进门供着了，眼见着许氏一门就要完蛋了……
许尚书吃嘛嘛不香，人都瘦了大一圈。
此刻，他就跟木头桩子一样坐在旁边，一语不发。
几位尚书聊着聊着，都侧头看了他一眼。
“许尚书，您这瞅着可不大好啊……”
许尚书勉强笑了一声，回道：“能好得起来吗？”
“这一门亲事，真没办法退了吗？要不，再找皇上说道说道？”礼部的刘尚书，摸了摸自己留的两撇八字须，很是陈恳地建议。
许尚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都多生了几条，道：“今日我来，也是为了此事。那镇北大将军……”
“哟，才进来就听见我名字。”
一声笑，忽然从门口响起。
还在说话的许尚书，只觉得脚底板上生生窜上来一股凉气，整个脊梁骨连着脖子都冻僵了。
他硬着扭过头一看，方才他们谈论的女煞星，就铁青着一张脸，笑着站在门口呢。
这样子，能吓死个人！
东暖阁外间里，忽然安静了一片。
步观澜至今还是同情许尚书的，皇帝不改主意的话，这就是自己未来老丈人了。
小时候，许尚书还是抱过自己的。
当日赐婚的时候，皇爷一句“勉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也不算作假。
只是，三年来，变化太大。
步观澜如今官阶比许尚书还要高上一些儿，才进来没两步，其他几位大臣都纷纷反应了过来，朝着步观澜拱手：“见过镇北大将军。”
“见过诸位大人了。”
步观澜也还礼。
暖阁外间烧着一盆红红的火炭，脚底下怕还有地龙，屋里是温暖如春。
只是，步观澜更冷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呢……
许尚书眼神闪烁地看着步观澜，也没说什么话。
郑保瞧着气氛有些古怪，瞅着时机上来说一句：“几位大人的旧呀，回头来叙也不迟，皇上还在里头等着见大将军呢。大将军，您请——”
“……”
几位大臣一下说不出话来。
步观澜歉意地一笑，将外面裹着的貂皮大氅给解下来，由小太监捧到一旁挂起来了。
她朝着几位大臣拱拱手：“失陪了。”
前头东暖阁的门半掩着，郑保上去推开，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步大将军到了。”
外头人只看见步观澜上前去行了个礼，声音就被关在门里面了。
乾清宫管事牌子郑保，已将门合上，袖手站着了。
外头的朝廷要员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嘿，他们都在外头等了半天，都想着德庆帝今天是不是闹脾气，所以才叫他们等着。
没想到啊，步观澜一来，他就巴巴叫了乾清宫管事牌子去接，还立刻见了。
说到底，这等的就是步观澜嘛！
礼部刘尚书摇着头，险些气得薅断自己一根宝贝胡须：“礼仪教化，礼仪教化何在啊……”
户部钱尚书脸上带笑，古怪道：“我老觉得，今日大将军瞧着跟那天回来的时候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穿的一身儿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觉得那衣服有些奇怪……尤其是袖子……”钱尚书回想了一下步观澜朝他们拱手时候的动作，纳闷地摸着下巴，“莫不是我眼瘸？竟见着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东暖阁内。
步观澜强忍住打哆嗦的冲动，躬身下拜：“臣给皇爷请安。”
如今没怎么打仗了，这自称也该换换了。
步观澜是个很懂得变通的人。
德庆帝就坐在靠墙的座儿上，左手手肘支着雕海棠文的四方几案，压着搁在上头的一份密折，右手则捏着一本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声音，他眼皮子抬了一下，看见步观澜，原是打算说正事儿的，可在看见她那一刹那，德庆帝的想法就变了。
“朕瞧着，你怎么有点不大对劲儿？”
不对劲儿？
步观澜瀑布汗。
她两手紧紧贴在身侧，也压着那一身官袍右侧的袖摆，整个人看上规矩又拘谨。
“臣还朝回京几日，乍没睡帐篷，一时多有些想念，所以并没怎么睡好。来见皇上，是臣……”
“……你把手抬起来，朕看看。”
她那些话，在德庆帝耳朵旁边就是一阵风。
皇帝老爷终于慢慢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书，皱着眉头瞅了她压紧的袖子半天，这么吩咐了一句。
默默伺候在一旁的郑保这时候也悄悄关注着。
步观澜听见皇帝这话，嘴角暗暗一抽，偷眼一瞅皇帝，有些为难：“皇上，您一大早叫臣来见……”
“你再废话信不信朕砍你头？”
德庆帝脸上表情没变，直接一句话摔出去，打断她聒噪。
这一句话，真噎得步观澜半死，她眼睛都要鼓起来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为什么忽然想谋反呢？
这皇帝，实在太叫人火大了。
前头朝堂上来了一句“你给朕闭嘴”，一通长篇大论，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完了就赐了个婚，连实惠点儿的赏赐都没了。现在叫自己一大早大老远进宫来，半句话没开始说，就要叫自己抬手，还用“砍头”来威胁。
你这是当皇帝呢，还是唱戏呢？
反正步观澜这会儿总算是明白那些老臣们的想法了。
她心里的念头真是晃啊晃的，却迟迟没有动作。
德庆帝就瞅着她这袖子好奇，旁边一小块焦黑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要他没记错的话，这一身还是前几日她还朝时候赏下去的吧？
眼见着步观澜不动，德庆帝朝着旁边喊一声：“郑保，过来帮大将军看看袖子！”
旁边站着的郑保，浑身一个激灵，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哎！”
接着，他抬起头来，一下就撞上了步观澜的眼神。
步观澜也看着他，这眼睛里，怎么看都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成了，皇上您也别劳驾郑公公了。您要瞧，就瞧个痛快吧。”
反正都这样了，步观澜也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回，破罐子就是要破摔。
她原本紧紧压在身侧的两臂都微微抬了起来，宽大的袖袍，有极强的垂坠感——
因为现在还湿着！
原本盘绣着云雷纹，显得威仪又贵气的袖袍，这会儿不知怎地弄出一块焦黄的颜色来。
随着步观澜渐渐抬高自己的手，整片袖袍都露了出来，袖口往里三寸的位置，竟然烧出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洞，露出里头穿着的白色里衬。
东暖阁里，忽然安静极了。
皇帝看着她这一身，也不知心里到底什么想法，只说了一句：“怎么弄成这样？没叫外头候着的刘大人看见吧？”
刘大人，礼部尚书。
若叫他看见，怕少不了一顿唠叨。
步观澜听见他这句，险些脚下一摔，好不容易才稳住，脸皮的厚度瞬间增加，面不改色道：“臣藏着，没叫刘大人看见，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板起了脸：“朕才赐给你的衣裳，怎么就弄成这样了？你这是大不敬，要砍头的，知道吗？！”
“……”
步观澜着实有一瞬间没回过神来。
伺候这么个皇帝，真是满朝文武都要忍受的折磨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袍，也是无奈：都怪自己嘴贱，跟李婆说什么天下有谁不怕死敢请她……
这不，不怕死的不是来了吗？
天大地大，皇帝老爷最大，谁敢对皇帝怎么样？
皇爷叫她来，她这不还是屁颠屁颠地来了？
今天早起，她就在愁穿什么了。
去院子里一看，衣服都还没干，只好收回来这一套好生烤烤，没想到因着起太早，实在瞌睡，烤着烤着就打了个盹儿。
嗯，等她醒过来一看，惨剧已经发生，挽救不回来了……
步观澜想想，自己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日子也太可怜了吧？
她躬身，正正经经地给皇帝行了个礼，脸色可肃然了：“皇上，臣现下只有这一身官袍。这几日京城雪大，洗了也没干，又不敢邋遢地来见您，所以今早烤干衣服的时候才出了岔子。”
旁边的郑保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皇上也就罢了，伺候久了，郑保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可这一位大将军跟皇上，怎么看，怎么有种物以类聚的感觉？
穿着还没干竟然还烤焦了、烧了个洞的官袍进宫？
郑保彻底没了话。
皇帝听着，眉峰也动了动。
步观澜说了说情况，目光就渐渐抬了起来，暗暗打量皇帝的脸色。
最终，她的声音，转而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皇上，归根到底，臣这是穷的啊。要不，咱聊聊赏赐呗？”
“……”
德庆帝的目光在她袖子上扫了一圈，转头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折子，翻开了，开口道：“没事，你乃是朝廷功臣，社稷股肱，就算被刘大人看见了，咱也不搭理他。回头他要敢谏你，朕贬他官！”
“哦对了，步将军，你昨儿给朕上了道密折，来说说吧……”
“……”
步观澜穿着半湿的、烧了一个洞的衣服，忽然知道德庆帝当初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了：光这脸皮的厚度，其他皇子都能被他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