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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冬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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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殇望着身侧的秦府府墙,终有些叹惋,不奈夕阳早落,时间并不等人。

    诸多布局,还有松散的地方,但现下该做下一件事了。

    李部邯身中业火功,决计还待在那东房的地窟之中,近些日也不见他有甚么动作,更不必担心他脱逃。

    自己也才染上业火功几天时间,那火灼之感便在丹田内扩散开来,何况这业火功大成的李部邯?

    难怪要用替身,出都出不来。

    换上方才随意买来的黑衣,将面目裹了个严实,陈殇便轻功纵跃向秦家内院,转瞬之间便飞起一剑斩杀内院里一个下人。

    动作很轻、很快,不仅娴熟,还很迅捷,那人上一刻才被捂住了嘴,下一刻便有鲜血自喉咙绽出。

    此处临近东房。

    陈殇拽上那下人踝处,欲拖到一旁院角落,不期却在阴影中看见了一道人形轮廓。

    只是刹那,二人便毫不犹豫地刀剑相向,陈殇一剑横过抹喉,那下人却闪身向侧,反手撩起一爪捉向陈殇后腰。

    这身手十分矫健,是难得的高手。

    陈殇换剑左手,右闪反撩回击,原来握剑的右手向那人影右侧一挥。

    袖中一大股毒粉烟雾飞出,那下人正好闪过左撩一剑,却撞入了这茫茫毒烟之中,未预料之下乱了气机,陈殇正好拉开距离,扣机簧出两件飞镖来打击穴位。

    对距离的把控,也是实战的一部分,这人近身战斗厉害,那自己便一定不能让他如意。

    陈殇原想要乔装着救出秦谨,打得是速战速决的算盘,半分不想要在此间消耗过多时间,自然甚么样的阴损招数都用上了,既多快一刻,为后续动作准备的容错缓冲也就越稳妥,这里便一定要慎重,甚么江湖道义,这是生死局。

    但那人却刹那间接住了飞来的飞镖,挥袖甩在地上,但究竟中毒,呼吸运气不畅,还是咳嗽了两声。

    那机簧何等大力,却被这人轻轻巧巧的接住,便是连手也并不动上一动。

    “你是谁?”那人问道,眼中透出寒光来。

    似是察觉到了陈殇并不识得自己这副模样,那人笑了几声,将手向面皮上一扯,火折子闪出,竟是那先前陈殇所见的汪云鸿。

    仅仅一个刹那,陈殇便猛然向汪云鸿躬身作揖为赔罪,便是长剑也掷到了一边去,生怕眼前这人丝毫有不愉,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纸包来道:“方才晚辈不慎与前辈冲突,全因并不知晓前辈在此,晚辈知错,这是那毒烟的解药……”顿了一顿又道:“这毒药若非清怀耍诈,是决计染不到前辈身上,但究竟前辈运气排毒也需时间,还是请前辈收下为好。”

    眼下决计不能与玄森教闹得僵了,且不用说这样折腰赔罪,便是要跪下吃泥,陈殇也一定要稳住与玄森教生死殿的合作。

    这一番话给足了那人台子下,不会因为放不下面子而怀恨自己。

    汪云鸿将火折轻轻插在墙头上,理了一理气机,接过那解药来,吞服下去。

    他来秦家是为了另一件事,虽江湖毒药可以缓缓以真气调养排出,但若非也为了赶时间,也不至于像现下这一般接了旁人的补偿,但这少年既然并不因一时之胜拂自己面子,却也受来。

    陈殇见汪云鸿收下解药,当下又躬身问道:“前辈此刻来秦家,所为何事?”

    汪云鸿望着陈殇,又将那面皮敷上道:“这些便不由你管,你又是来秦家做甚么的,若无大事,还是快些离去。”

    望着那栩栩如生的人面,陈殇笑道:“殿主是为了追杀一件事么?”

    二人之间忽有杀意突出,陈殇这一番话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人便是生死殿的殿主,但现下一诈便诈了出来,又虑想到了这人之强大不是一个秦家便能赶来,想必是遇上了甚么紧急的事需要避祸,而这种避祸最有可能是为了逃避追杀。

    “江湖之中斗杀原是常有的事,所出的理由也差不大多,无非是为了切身利益,眼下殿主这样惶急,何不听一听陈殇所言。”

    汪云鸿冷笑道:“且使你说一说,莫要误了我时辰。”

    只听陈殇道:“殿主既然是为了逃脱强敌追杀,便要一个地方栖息躲避,正值谷南秦家衰落时,殿主自然前来;但陈殇却能让殿主不必杀人,便能拿下秦家,只不过以陈殇之力并不十分稳妥,终须殿主再相助一手,如何?”

    其实陈殇的布局也十分简单,最初时想杀一个下人伪扮,再诳走余布,救来秦谨为契机以蛊惑秦谨众部杀李部邯,之后再杀秦谨,秦家的大权便无了主人,只能迫着扶助秦肃上位。

    那引来的白袍人,全然是为了给李部邯一个惊喜,也是予自己一方一个打赢的契机。

    若这白袍人能杀了李部邯,自己一行人欺负一个瞎子还不容易?若这白袍人被李部邯杀了,李部邯便一定要被后拥上来的人杀。

    秦肃一旦上位,自己能干的事便愈多了。

    但诳走余布这里究竟不稳妥,可若是汪云鸿出手引开,自己便能多一分赢面。

    有一句话说得好,若想要成为能独当一面之人,便不能一人独当一面。

    闻言,汪云鸿望了陈殇一眼,也知道了其中关窍,道:“怎么确认你的信誉?”

    只听陈殇应道:“若殿主不信,自可以凭着武功杀了秦谨手下高手,他们都是江湖上各个门派的弟子,若真杀了……只好说殿主此举乃是饮鸠止渴,但殿主随时能杀了陈殇这个江湖上人人厌弃的魔头,自然不用担心陈殇反悔。”说着将地上长剑拾起回鞘,却不复当时对汪云鸿的谦卑姿态。

    毕竟二人现下商谈合作,不论实力相差多少,既皆有所求,便是平等的交易,这时再卖谦恭,可谓愚蠢。

    只听汪云鸿问道:“如何助你?”

    “引开余布,余下我来搏命。”陈殇蒙面下目光灼灼,望向那关押着秦谨的大堂。

    “好,记住你与我之间的承诺,得手以后,我仍在那破观候着你,今日须来。”

    汪云鸿先行动身,向那大堂运鬼魅轻功而去,转瞬之间便随着看守的余布自上方飞出,原来余布看见有可疑之人向自己出手,既秦肃已然安顿在了秦家之中,便腾身追上,想要快些解决,再回来应守。

    但陈殇却待那余布与汪云鸿的身形一消失,捉准了时机,飞身蹿出使长剑杀了两名下人,又一下削开了锁,向里边走过。

    秦谨便坐在堂上,原来其家主虽无,又遭幽禁,但仍旧因秦家公子的身份活着。

    飘飞的烛火映着凌散的发鬓,秦谨身上衣衫少见地乱起,同映入陈殇眼前的,还有那满地纸上写着的“大贼”二字。

    见外人来到,秦谨虽失了家主位子,却仍秉持着骨子里的傲气,即便陈殇衣袍血染,也并无半分惧意,直望陈殇面门道:“你来做甚么?可是那李部邯叫你来杀我的?”

    陈殇将剑上血液一剑华甩去,回鞘躬身道:“陈殇来救大公子。”

    秦谨望了一望陈殇的清瘦身形,道:“我看人习惯,你是个练武的,原说身质不错。但这一般样子,几乎是日夜饥劳所就,又怎样对付得了那‘陈魔头’的三月追杀?显是吹牛!”说到此处,又冷笑道:“我秦家虽说那时正平三公子叛逆,未来得及去剿浩然宗,但你也决计不是浩然宗弟子,更不用说是那承了浩然宗无上秘法的‘陈魔头’。且不用与我耍心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这一番言说,并不是毫无依据,浩然宗之内功修行,全然在一口纯正先天气之上作功夫,修行出来自有一番书生气概。练到深处时,不仅能凭着一口正气由临阵濒死时,从回光返照中活转,还另有一番宁折不弯的气势,哪里会像是陈殇这一般势如锋芒绕身?

    至于为何锋芒绕身,有大半因《九殇剑典》之剑气心法修行,也另有一番是陈殇一路上已然堕了心性,为了复仇,已然不是一尘不染的少年书生,又怎样让师门的嫡传功法再有进境?便如此随时间消逝,剑气压过了那先天气,难以为人认出。

    也是好事。

    陈殇道:“大公子,你想杀李部邯么?”

    只见地上纸稿一一飞起,秦谨大笑道:“你怎样与他斗!”

    陈殇望着眼前这人狂妄模样,轻轻走上了几步,来到他身侧道:“不知大公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甚么话?”

    “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

    嘈杂的秦家馆舍,随大门开启而安静。

    陈殇手执长剑,架在了秦谨的脖颈之上,向里面秦谨收留来的众江湖好手道:“各位,我赵获有一言想与各位言说。”语气声调皆是模仿先前所见之青袍人,于秦谨不能出声提醒、众人不识赵获之下,这一着伪得实在完美。

    “你做甚么!”

    “放了大公子!”

    “你想和秦家作对么!”

    随着陈殇轻轻使长剑在秦谨咽喉皮肤上勾勒出一道血痕,馆舍便又安静了下来。

    唯有冬风作。

    “李部邯在东房,是大公子的心头之患,此次我们有助手,杀了李部邯怎样?倘若真任凭李管家将大公子扳倒,各位也一定不会过的怎样舒坦。”陈殇隔着蒙面,望向馆舍内众人,终于将目光望在了几个老人身上。

    “想必各位也是聪明人,不杀了李部邯,我赵获便不能和武兄交待,我原来答应武兄要让大公子做得踏实,奈何大公子并不信任我赵获,只好对各位出此下策……怎么还不动身,我若是此刻杀了大公子,你们的好日子便决计到头了。”

    “赌一赌么?”

    果然是那几个老人先行对视,才是年轻一辈的商谈。

    几个人站出,向陈殇拜倒。

    “若各位相助杀了李管家,也自然成为了秦家的大功臣,不论大公子上位与否,各位在秦家必然受礼,此举不仅仅是帮助赵获,更能让各位坐得踏实,眼下这样险峻时刻,是否和我一般险中求胜,便由各位决定。”陈殇望着那仍踌躇的几人道,那几人闻言,微微向着陈殇颔首,算是答应。

    一人问道:“那李部邯之利害,赵大侠可谓是有所不知,但我们一行人在大堂那里便已然看过一遍,便是那铁掌帮的祁虎兄弟也惨遭了他毒手,又怎样制服?”

    陈殇将那匣子与李部邯先前所给的腰牌拿出。

    “各位如并不去,玄森教与五蛊寨的人便会将秦家夷平,他们原来是冲着李管家来的,不奈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各位也只有与李部邯搏一搏这一条路可以走。”说着,陈殇将秦谨推了出,道:“原来挟持大公子,仅是想各位能听我赵获一言,现下赵获便将性命交给各位定夺。”

    这一环,秦谨虽已然得了自由身,却并不揭穿,以他的傲气,自然是想要看一看陈殇是怎样杀李部邯的。

    即便可能失败,但秦谨却仍旧要搏一搏,这也是陈殇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又有那位姓齐的元老微微笑道:“赵大侠所言不错,确是我们这些人菲薄,但赵大侠既然明白这一般情况,怎么不自己前去,还要叫上我们这一些不中用的。”

    陈殇仅仅抬袖,便飞出一股炽热的风。

    不需解释,人人都听过业火功。

    那姓齐的也再无异议,要一个将死之人出力,日后传出去怎样立足,自然不再这般僵持。

    他们素来替秦谨办事习惯,只是几个眼神间的交流便照例作好了部署,便当即有一人向秦谨躬身道:“秦大公子,那东房乃是李部邯地界,不知里面是否有机关留存,我等便在外埋伏,用一把火将他烧出,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秦谨擦了一擦脖子上的血迹,冷笑道:“这里不是有一位赵大侠么?万事且由他来指挥,便看看他怎样和李部邯斗!”此话一出,许因秦谨往日统御秦家众人之威势,竟再无一人开口表自己之不满,反向着陈殇拜倒。

    昔日秦谨治理秦家时,用的是严明之纪法,却又大赏有功,在场众人原有大半是为了躲避仇家,抑或是因被逐出师门而无居所,秦家收留了他们,即便与“赵获”抗,也决计不能犯了自己的“衣食父母”,秦谨怎样想不干事,但须听从。

    陈殇却望向了秦谨。

    这人竟将指挥权力交给了我?

    他心中引出一个念头来,现下却并不要做得那样明显。

    却知时间急迫,当下陈殇向秦谨轻轻作了一揖,转向那众人施令道:“会用火油的、会暗器的,近身缠斗的站出。”

    他学过一些布阵的方法,不论是沙场排兵还是江湖斗阵都少有碰触,算是先前为了当好少掌门而做的准备。但师门已然消弭,不想却用在了这个地方。

    单单凭借火油与埋伏,说不准会引来州兵,李部邯也大有可能乘乱逃离,万万不可取,唯有通过机关暗器的布置,才能让李部邯无法从东房里出来,也不会使烟雾飞出引州兵,还可呛人;而李部邯会蛊,又苦于业火功焚身,若是用火来攻,便可事半功倍,更可极大压制李部邯的实力;近身缠斗只是为了拖住李部邯的突围,给自己等余下之人制造偷袭的机会。

    望着三个江湖旁门机关子弟、七个不同帮派的帮众打手、两个善纵火的飞贼,陈殇道:“会机关的钉死东房窗户,你们七人将身上裹得紧了,三人守着侧门,四人守着正门,至于你们二人,便协助那三个布机关的焚楼,此事愈快愈好。”语气轻声,虽李部邯身处密室之中,也不敢因此大意分毫。

    说到此处,陈殇又望了秦谨一眼,道:“大公子便随我一同观望,如何?”

    秦谨整好了身上衣物,脸上仍旧有一股讥嘲的神采,却依旧向身边招来几个亲信,护在身侧,便站在了陈殇身侧。

    从进入秦家到号令众人,尚未过一炷香时间,虽说号令是从秦谨那里借来的,但有此等效果也堪是出人意料。

    待陈殇一番话毕,便有几人同时飞出馆舍,轻轻摸向东房之中,转瞬间便埋伏在了周围,准备动手。

    三个月以来,埋伏自己的大有人在,现下能够去埋伏别人,陈殇心中便有了一丝快意。

    不料,其中一人在窗外布上钢丝时不慎出声。

    东房之中却仍旧是一片寂静,陈殇远远在一侧观望,却并不惊慌,双手扣了短刃,轻轻绕去。

    他望了一眼身侧的秦谨是否跟上。

    但见秦谨静静跟着,双目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东房。

    秦家之中安静的可怕,街上喧闹不停,倒在秦家之中笼罩上了一股莫明的压迫。

    蓦地里,陈殇捉住了秦谨胸口衣物,横过来挡在一个方向前。

    也是这一刹,那几个高手想要过来攻击陈殇,救下秦谨。

    但都晚了一步,秦谨后背被一条黑影击中,这黑影穿入秦谨的身躯,在陈殇的眼前露出了一个尖角。

    那是一把爬着蛊虫的飞刀。

    捉着秦谨为挡箭牌,陈殇立时后纵出去,那几个高手不知情形想要叫嚷,却同被几道黑影一击致死,却使陈殇得以借隙闪到了一处墙后。

    这是第二手准备,也便是假设李部邯真的在外边。

    方才拉上秦谨,便是为了有一个替死的,不清楚李部邯武功之下,这是最好的选择,还顺路借着李部邯的手杀了秦谨,算是良心之外能取得的最大利益。

    “李部邯有高手相助,大公子遭袭,来!”一人还未死透,当即大声嚷起,却断线似地一下断绝,虽是在陈殇意料之外,却缓了一缓李部邯的动作——只见蛊烟飞出,几个想来相护的便中毒倒下,而陈殇原来想要等院长送来那白袍人,即便这一息时间也可救命。

    那又哪里是李部邯这一边的高手?其实便是李部邯本人,不奈他早些年便隐入了东房之中,唯有替身裴狄作用,无人认识。

    陈殇望着秦谨的尸身伤处,一股业火功真气涌入,几只小蛊虫便蜷缩着死去。

    验证完心中想法,陈殇心中默算,机簧扣动,向着那算出的投刀位置发出几道飞镖,另一只手却从怀中摸出墨家先前所赠磁机,拨了一波上方刻着“求援”二字的小机关。

    飞镖砸了个空,但李部邯那火燎的脸却一下闪在陈殇面前,陈殇将袖中磁机换作短刀,隔着袖以刀柄格下了李部邯一掌。

    究竟李部邯这一掌太快,陈殇转不过刀锋来。

    还未待陈殇抽出长剑,李部邯下一击便已然从斜上飞落,向着陈殇顶门而去。

    却停住了。

    陈殇原来已然闪开,却也不免为李部邯停掌侧目。

    只见李部邯右掌多了一条血线,却停的及时,并不切到白骨。

    旁侧的秦家院墙上,站着一位客栈伙计,但此刻覆上了一层木头面具,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陈殇便乘着李部邯愣神时,一剑连着剑气刺向他心口,李部邯方才回神想要挡下,却终于被连同手掌刺了个对穿。

    但李部邯却狞笑一声,一股火浪从剑上横发,窜入陈殇手上经脉,登时陈殇有如烈火烧,原来白净的右手也一下发红,只能将长剑抽出,翻身消失在秦家院落里。

    那心口创伤被李部邯用蛊堵了上,但因剑气残余,竟仍在渗血。

    李部邯望了一望那静静站着的木面人,知道陈殇不可再追,又看向了那东房遍地的死人,心中说不出的郁闷恶心。

    是这个姓陈的将自己一手毁了,若待那余布回来,自己这般模样决计过不得几招,只能离开。

    两年以来的布局,眼看能吞没秦家,却终于功亏一篑。

    不知为何,大街上传来些惊叫,李部邯不明觉厉,笑着向那布线的“店小二”作了一揖,便要飞身离开。

    那“店小二”却并不理睬李部邯,却又消失在了秦家墙外。

    不料李部邯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嘶吼。

    “李部邯,你休走!”

    冬风之中,一道白影飘飘而来,原来便是陈殇嘱咐那老儒引来的白袍人。

    原来追逐那儒生,这白袍女子还留存有些许理智,但自从靠近了秦家,一股极深的怨气便升了上来,抛下那老儒便纵身前往。

    拦都拦不住。

    那白袍人向李部邯连出几招,其中蛊烟飞散,顶厉害的蛊虫也被当做豆子撒,夹杂那怨念深重的嘶喊,真好似厉鬼降世。

    李部邯怎么不认得这白袍人。

    那时可是自己亲手用蛊虫杀她的,啃噬了她的双目,摧残了全身上下的皮肤血肉,如若揭开白袍,那疮痍满目的烂肉上,一定还附着些爬动的虫豸。

    那白袍人声声哀嚎,出招却一招比一招狠毒,那失了双目的眼眶之中,滴滴流出血来,身上也皆是。

    她曾经多么爱他,竟遭到如此背叛,她宁愿打破苗人与汉人之间的隔阂爱他,甚至违悖祖法将蛊术传给了他……

    她亲爱的郎君,在汉人式的婚中向她求了夺神蛊,她也乘喜气给了他,不料便是那一晚,她在郊野为李部邯之蛊所噬。那亲爱的郎君,便看着她生命流逝,若非本命蛊未死,能保下一命,她真就死在了这汉人郎君手上。

    身上密密麻麻的蛊,是她一路杀汉人练蛊的成就与报酬,她寻着李部邯的痕迹,终于来到了谷南秦家。

    李部邯,你不得好死!!!

    不期刹那,万物沉寂。

    李部邯笑了一笑,向那女子耳语道:“我那时在你身上种蛊,练的便是第一条夺神蛊,自然明白本命蛊一说,既然我能安心离开,便是早在你身上种了蛊下去,你怎样与我斗……”说着,一掌击碎了那女子头颅。

    那女子原来想要与李部邯玉石俱焚,不料意识却也消弭,自头骨碎裂、脑浆迸飞,便已然是死尸了。

    便在此李部邯得意忘形时,一道强大的罡气向李部邯击去,李部邯抬手欲要架挡,却终究晚了一步,被一股巨力拍在地砖上。

    一声清脆声响起,不知是骨头碎了,还是地砖碎了。

    依这情况来看,可能二者皆有。

    余布看了一眼院中遍地的死尸,心头火起,又欲运一掌拍在李部邯身上,不想李部邯胸前却腾出一股烈焰,烧在了余布身上。

    方才李部邯倒在地上便是为了装死,但余布既然上前补刀,便只能出此下策,想要用业火功让余布不得不暂且封下真气,使自己能够逃脱。

    以李部邯之眼来看,人人无非是为了自己权势而斗,余布受了这业火功,决计会以性命为先。毕竟若现下封气,以余布之功力,或能救回。

    耳畔风声拂过,李部邯便要离开秦家,却不料被身后一道白罡砸断。

    余布几乎霎那便放弃了活命的机会,向李部邯出手。

    半空中血肉纷飞,蛊虫乱爬,再也看不清人样。

    一招既出,余布只觉丹田气血翻涌,江海一般的火焰摧残着他的身躯,不出所料,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整了一整衣衫,余布想要走得体面一些,却看见了盘腿打坐的陈殇。

    也一般的热浪翻出。

    余布望了一望秦肃休息处,踌躇一会,叹息道:“娃子,嘱咐你一件事,好么?”

    陈殇问道:“余长老,你我二人都自身难保了,还能说这些?”

    听得余布苦笑两声,道:“我是决计活不了的了,但你可以,若是我将你身上业火真气吸走,你便能安然活下去,但老夫却要你答允,日后秦家有难,你不可不帮。”

    陈殇似是预料到了甚么,道:“您老现下好好运气,或许能挺过去,若是要助陈殇……便决计再无活命机会,您真想好了么?”说着,从静功之中脱离出来,望向余布那苍老的面庞。

    他原来便是要向江湖复仇的,这样残忍的恶人死不足惜,但倘若余布为自己死,便太不值得。故而即便自己只剩一年来的寿元,陈殇还是不希望余布因自己而死。

    “老头子老了,总是要死一回的,但秦家不能在我余布这里断了生机,这也算是对故友的承诺。”

    余布眼中泛着杂陈,究竟坚定了下来,闪着令人敬畏的力量,又向陈殇得意地笑道:

    “他救了我一回,我也救了秦家一回,我两算是终于扯平了。而你这娃子究竟年纪尚轻,不了他我之义。”

    恩义,真有这样重要么?能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义”字。

    或陈殇也是被“恩义”缚住的人,与其相伴的还有放不下往事的执念,这样的行路究竟有甚么意义,只是单纯地将自己葬在了过去的苦难里么?

    冬风来,冬风去,冬风拂,似一切都如那“凛冬三拂”之初见,也好似一切都如那意气风发的“腾涛手”。

    可惜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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