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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对面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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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无痕的视线定格在了树边的那抹青色的身影之上,那样的轮廓为何那般熟悉,可是,那张脸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她是谁?

    吴芷静自打在仙鹤山庄养病之后穿的皆是青色的衣衫,衣服都是南宫澈为她准备的,南宫澈偏好青色,是以,她的衣服也通通变成了青色,她对服装不怎么挑剔,只要合身便好,青儿为她准备什么她便穿什么。

    她没有料到水无痕会朝她看来,她内心翻搅,眸色却沉静一片,与水无痕对视一会儿后便将脸转开看向了他处。

    不久前,她还在想,见到水无痕后要将自己所受的痛苦全然还给他,要让他与自己受同样的苦,可是,为何她看见他时却是这般地无能?只有报复之心,却无还手之力。定然不能让他认出这般无能的她来,这只会徒增他的笑话而已。

    纤手紧紧地抠住了树皮,以至于将树皮抠落而不自知。

    水无痕在看见吴芷静转移的视线后也收回了视线,眼眸微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丫头,你认识那小子?”一阵低低的声音传入了吴芷静的耳中。

    吴芷静闻言,身子一僵,转过头才发现腾仙鹤竟然立在了她的身边。

    古代的人走路都是不带声响的么?

    他可以压低的声音,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这句话。

    吴芷静缓缓松开了抠住树皮的手,转眸对着腾仙鹤说道:“不认识。”

    腾仙鹤抹了抹胡子,状似思考:“不认识?不认识你为何将树皮都抠掉了?”

    “随便抠一下而已。”吴芷静不想再与腾仙鹤多言,只转身欹斜着身子往回走去。

    水无痕此时再次抬眸朝青色身影望去,当他看见歪歪斜斜的身影时,眸中掠过一丝不可扑捉的情绪,只是那情绪若闪电般飞驰而逝,凝睇一会儿后,他再次移开了视线。

    腾仙鹤见吴芷静转头就走,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前去,侧头继续问道:“莫非,你这丫头喜欢刚才穿白衣服的那个臭小子?”

    吴芷静没好气地回道:“没事少乱点鸳鸯谱。”

    腾仙鹤此人果然怪得不一般,求他医治他不医,她要死他却不让,这会儿又硬要说她喜欢水无痕,她喜不喜欢关他什么事?他竟是无聊至此了么?

    吴芷静回话后,腾仙鹤不再说话,而是忽然抬手去把她的脉搏,吴芷静因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因身子无力而摔倒在了地上。正逢此刻青儿拿着礼物往回赶来,她见状惊叫道:“兰姑娘,您小心啊!”

    青儿飞奔而至迅速蹲在地上为吴芷静查看伤势,前院儿拿礼物的庄人们因着青儿的惊叫纷纷转过身来,水无痕与承扬自然将视线放到了这边。

    “师父,您一直在这里么?”承扬第一眼就看见了腾仙鹤,他迅速分完手中的礼物后便朝腾仙鹤行去,水无痕上一次来仙鹤山庄,直接吃了个闭门羹,这一次来,虽然进了庄,但是却还未见过腾仙鹤,当他听见承扬呼唤师父时,也跟着承扬的脚步朝腾仙鹤行去。

    摔坐于地上的吴芷静抬首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腾仙鹤,这个死老头儿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的,她都说了她不喜欢水无痕了,可是他却偏偏弄出这么一桩子事,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水无痕。

    青儿缓缓扶起吴芷静,泪水在眼眶中悠悠地打着转儿,她呜咽道:“兰姑娘,都是青儿没有将您照顾好,青儿将您一个人扔在这里,您没事吧?”

    吴芷静不想开口说话,她捂唇咳嗽起来:“咳咳……”

    青儿轻轻拍打着吴芷静的背部说道:“青儿扶您回房吧。”

    吴芷静点了点头,青儿遂扶着吴芷静朝她的小院儿行去,然而,她们却在跨出一步后被腾仙鹤拦住了去路:“丫头,老夫为你把把脉吧。”

    “师父,她是谁啊?”承扬指着吴芷静问道腾仙鹤,眸中满是惊诧。水无痕俊眉斜挑等待着腾仙鹤的回话。

    吴芷静眼眸微闭,想来,今日要从人群之中走出去,恐是难上加难了。

    腾仙鹤抹了抹胡子,笑着回道:“她是澈儿的娘子。”

    吴芷静听完后,眼珠子差点没被吓落于地上,腾仙鹤为何如此信口开河?她何时变成二哥的娘子了?

    承扬眼眸一瞪惊道:“什么?她是大师兄的娘子?”

    药材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他指着吴芷静说道:“枫儿,她就是你的嫂子啊,还不快见过嫂子?”

    承扬嘴巴微张,怔愣半晌后转了转头,四处寻望一番后问道:“我大师兄呢?我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哪里?娶了亲竟然都不告诉我,他当真是过分啊!”

    “我在这里。”一阵爽朗的男声和着清风吹拂于每个人的耳边。

    水无痕在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后,抬眸朝前望去,但见不远处的一颗桂树下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他头束发髻,髻上插着玉簪,晶莹通透,折射着太阳的七彩光芒。整个人沐浴在春光之中,散发着耀人的光芒。

    “吴天麟?”水无痕张唇低低喟叹而出。水无痕身旁的承扬在听见水无痕的低呼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宫澈,嘴巴一张一合地问道:“主上,你刚才说什么?”

    水无痕没有回答承扬的话,他一直看着吴天麟,看着他朝众人缓缓走来。

    南宫澈于徐徐风中朝众人走了过来,他先是对着腾仙鹤打了声招呼,随后朝承扬唤了一声师弟,接着便去到吴芷静的身前,极其自然地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晴儿,当心身子。”

    说罢,将吴芷静搂入了他的怀中,所有的动作都是那般自然而纯美,让怔愣中的吴芷静完全忘记了拒绝,任由南宫澈将她搂入怀中,吸取他胸前的温暖。

    在场的众人在看见如此暧昧的动作后并不觉得厌烦,他们于心中感叹起来,此情此景,真若画境一般美丽。

    水无痕在看见这番景象后,心下竟然微微抽搐了一番,须臾,只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吴天麟当众搂着他的妻子,他为何会觉得难受?他莫不是疯了?有此想法后,遂转开视线,不再看向他人的妻子。

    “大师兄,你怎么会是吴天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承扬与南宫澈十年未见,上次一见,他骑马立在河岸边,而吴天麟带着吴芷静立于船头之上,距离遥远让他根本就看不清吴天麟的样貌,如今听主上一说,方才知道吴天麟竟然会是他的大师兄,吃惊之际不免问出声来。

    南宫澈自然也是有些惊奇的,他惊诧的是承扬竟然是水无痕的属下,他方才听他称呼水无痕为主上,想不到,他这个骄傲的师弟也会有臣服于人的时候。水无痕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南宫澈看了一眼承扬身边的水无痕后,对承扬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找你说吧。你也许久没有回庄里了,先歇息一下吧,晚上我们再找时间聚一聚。”

    承扬点头道:“好的,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不急的。”说罢,他抬眸看了看腾仙鹤借着对南宫澈说道:“既然大师兄在这里,你就帮我向师父求求情吧,请他医治一下月姑娘吧。”

    南宫澈本想带着吴芷静朝后院儿行去,依照水无痕的眼力,时间一长定能认出吴芷静来,出于私心,他自然不想让水无痕认出吴芷静来,不想,却被承扬的一句话给拦了下来,他让轩眉一扬疑惑道:“月姑娘?是谁?她在哪里?”

    吴芷静在听见承扬的话后便将脸埋进了南宫澈怀中,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近在咫尺的水无痕。南宫澈感受到吴芷静的动作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本已将视线转开的水无痕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了拥抱的二人身上,手心莫名其妙地渗满了汗珠,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轻轻甩了甩头,再次移开视线。

    承扬直接忽视掉南宫澈与吴芷静之间的缠绵拥抱,回转身指着冰棺说道:“月姑娘躺在那边那副冰棺之中,他是我家主上的心上人,这些年来,我家主上为了救月姑娘已经操碎了心,三年前,主上带着月姑娘来求过一次师父,师父没有医治月姑娘,主上败兴而归,寻找了其他方法,然而,那个方法也行不通了,看在我家主上一片痴心的份上,大师兄你就帮帮忙吧。”

    水无痕有些惊诧于承扬的说辞,不过,风轻云淡的他自然不会表露在外,只要能救君儿,承扬他怎么说都是无所谓的。

    “还请吴公子出言相求,痕感激不尽。”水无痕颔首朝吴天麟说道。

    然而,水无痕所不知的是,他淡淡的一席话,在吴芷静心中惊起了滔天巨浪,上次她听月晨曦说水无痕爱月思君时,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如今,水无痕当面承认了,她还能有什么质疑?况且,水无痕如此高傲孤绝的人,竟然可以为了月思君这般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可见,月思君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月思君当是占满了他的整颗心吧。满满的一颗,一点空余的位置都没有。

    他辛辛苦苦追寻着蝴蝶佛牌,结果,那东西却不能救月思君,他会不会觉得以前的行为很可笑,他竟然为了寻找蝴蝶佛牌假意爱恋上她,呵呵,他终于也得到了惩罚么?看来,上天也是公平的。

    放于南宫澈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原以为强装镇定会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而今看来,实在是太过艰难。

    南宫澈自然感觉到了吴芷静微小的变化,他俊眸低垂,看了一眼怀中的吴芷静后,心中已似明镜一般,心尖上微微抽痛起来。只是,现在的场面不容他再想其他事。

    承扬的一番话让他甚为震惊,他在西玥京城时便听人说起水无痕乃是好男色之辈,当时他就嗤之以鼻,对他不屑一顾,不想,静儿竟然喜欢好男色的他,还费尽力气地想要嫁给他,这让他着实有些想不通。而今看来,水无痕定然不是一个好男色之人,不想,水无痕也是一个如此重感情的人,竟然为了救心爱的女子如此奔波劳碌。南宫澈心中对水无痕升起了丝丝敬佩之意,遂转身对腾仙鹤说道:“师父,可否出手救一下月姑娘?”

    腾仙鹤摸了摸胡子,对水无痕说道:“那月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水无痕抬眸看向腾仙鹤,判断出他眸中的神色与意图后,低声回道:“是的。”

    吴芷静的脸一直埋在南宫澈宽阔的胸膛之中,她没有看见水无痕,自然瞧不见他眸中的挣扎,吴芷静闻言沉沉地闭上了眼,她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刚才,她还想听见一个否字,然而,那样简短的两个字彻底将她打入无底深渊之中,任她如何攀爬也不能上岸。

    不是早就知道的么?为何在听见他亲口承认后,心上又多了一个刀口?且,这个刀口不同于以往,它不仅深邃还带着巨毒,她那可笑的过往果真卑微得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

    南宫澈温柔的大掌轻轻抬起放在了吴芷静的背心之上,厚实大掌带着暖暖的感觉,让吴芷静业已冰凉的心有了回转的迹象。

    腾仙鹤见水无痕点头,又摸了摸胡子,语出惊人:“你的心上人凭什么让老夫来救?应该你救她才对。”

    水无痕颔首,语气十分谦恭:“晚辈想过办法,只是,天意弄人,晚辈没有把握好机会,还请腾前辈发发慈悲。”

    腾仙鹤闻言,闭上双眸,状似沉思,水无痕则颔首,凝神屏气等待他的话语。

    沉默良久后,腾仙鹤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眸中带着一簇狡黠的光,他对水无痕说道:“这样吧,为了以表你对这位姑娘的爱意,你在胸前刺上一刀,老夫便开棺为她把脉。”

    承扬闻言瞪大眼眸惊叫道:“师父!”

    南宫澈也有些不敢相信,师父为何会提出这般苛刻的要求,遂低声唤道:“师父,不用了吧。”

    吴芷静在听见腾仙鹤的要求时,耳朵微微一动,静静听着水无痕的动静。

    这一次,水无痕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刺!”

    腾仙鹤扬了扬眉,唤道:“药材,那刀来。”

    承扬握紧双拳,跺脚吼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主上的身体好不容易开始好转,如今又在胸前刺上一刀,这不是雪上加霜么?况且,师父只说,主上在胸口上刺一刀后,他只为月姑娘把脉,却没说可以救她,万一把完脉后,他再提无理的要求,主上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腾仙鹤在看见承扬的动作后,双手插在腰间,指着承扬的鼻子骂道:“你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朝你师父我跺脚大吼起来了?你是不是要我差人将你扔出山去?”

    “主上他的身体……”承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水无痕挡了回去。

    “承扬,你若还认我这个主上,你就莫要再说话了。”水无痕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带着强有力的震撼力,让承扬瞬息之间停息了下来。

    腾仙鹤在看见云枫的动作后多少有些诧异,云枫这孩子自小就不太好管教,他脾气暴躁,心高气傲,很少有人能够驯服于他,即使他是他的师父,也不能让他彻底臣服,可是,为何这个水无痕却能让他这般听话,让他不说话便不说话了。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他们这一代老人确实应该隐退江湖了。

    腾仙鹤见云枫不再叫嚣了,再次朝药材吩咐道:“药材,拿刀来。”

    “是!”药材的声音粗犷而厚实,带着强大的穿透力,震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山庄内所有的人皆看向身穿白衣的男子,他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而华彩,想不到,世上真是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当真羡煞了庄里姑娘们的心。大家似乎都开始做起美梦来,如若自己也被这样深情的男子爱着,此生当是无怨无悔的吧。

    药材雷厉风行,一阵风似的卷走,又一阵风似的卷来,只是,卷来之时,手上赫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他将尖刀单手递给了水无痕,水无痕接过尖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风停了,树叶不再摇动了,庄内的众人也不再躁动了,所有的视线齐齐对准了水无痕手上的那把刀,惟独吴芷静依旧沉默地盯着南宫澈青色的衣衫兀自出神。

    青色,本不刺眼,然而此刻,在吴芷静的眼中竟若阳光一般刺疼了她的双眸,水无痕为了救月思君,可以与她出生入死,生死相随,而今,为了让腾仙鹤替月思君把脉,他自然义不容辞,如若腾仙鹤让他去死,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吧。

    她不想转过脸,因为她不想看见水无痕因为另一个女人如此自残。

    腾仙鹤盯着水无痕,悠悠地说道:“小子,看准哪里是胸口再刺,偏了一寸,老夫都不会为那姑娘把脉的。”

    南宫澈闻言,眉头一蹙,终于忍不住说道:“师父,您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何苦为难一个后生小辈?”

    南宫澈的话语对于腾仙鹤来讲已经极为严重了,他这是在说他的师父身为长辈刻意刁难晚辈,这个臭小子当真不知道他师父的心么?

    腾仙鹤眉毛与胡子气得皆竖立起来,他指着南宫澈怒道:“你若再说话,我即刻赶走你的娘子。”

    南宫澈闻言,垂下眼眸,不再说话,在他心中,静儿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水无痕自然不愿欠太多的人情,握于身前的刀移动了一下,对准胸口的位置直直地刺了下去。

    “咝……”周围的人们,皆倒抽一口气。

    当鲜血喷涌而出时,他白色的刀刃全然没入胸口时,所有的人皆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多年以后,这个大陆的大街小巷似乎都在传唱着这一瞬的传奇,曾经有一名俊美的男子,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在自己的胸口上狠狠地刺了一刀。那一刀包含着太多的情意与刻骨铭心的爱恋。

    人心醉了,风轻轻扬起了,柳絮开始翻飞了,心儿也随之荡漾了。

    诸多的声音将心碎之声彻底掩埋,直至瀚海腹地。

    鲜血顺着伤口朝下淌去,染红了水无痕洁白的衣衫,绯红的颜色刺痛了人们的眼睛,水无痕握住刀柄的手也被血渍染红了,他凤眸沉沉闭上,牙关一咬,将尖刀扯出胸口,带着一串血滴,于空中划出心殇的弧线,最终飞珠溅玉般飘落满地,亦如吴芷静凋零的心。

    晶亮的刀身被血渍染红,水无痕于身上掏出手绢将刀身上的血渍一一擦干,随后交还给了药材手中。药材目瞪口呆地盯着水无痕,他或许被眼前男子的气势惊呆了,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极其自然地接下了水无痕递来的尖刀。

    水无痕不理胸前的刀口,提了提起请求道:“前辈,可以开棺把脉了吧。”

    腾仙鹤的心中震动异常,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他点头道:“药材,开棺,把脉。”

    药材在听见命令后方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应了一声后便飞身去到冰棺处,用手中的尖刀一寸寸地撬开冰棺。

    彩色的布匹随之而落,露出了冰棺中身着红衣嫁服的女子。

    “哇,那个女子穿的是龙凤嫁衣,好美呢。”

    “是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一直沉睡在冰棺之中?”

    “她是与刚才那位公子成亲时出的事吧?不然怎会穿着嫁衣?”

    “对啊,哎,当真是棒打鸳鸯啊,多般配的两个人啊……”

    “那姑娘的脸上怎么会有一条疤痕?”

    冰棺一经打开,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方才尖刀刺胸时的宁静早已消失不见,人们的眼中似乎只看得见冰棺中的女子了。

    冰棺打开,寒气四溢,让周边的人们不禁裹紧了衣襟,腾仙鹤朝冰棺行去,庄人们左右散开为他腾出一条路来。

    承扬在腾仙鹤离开后赶紧上前扶住水无痕,关切地问道:“主上,您觉得怎样了?”

    水无痕摇头道:“一点小伤,无碍的。”

    轻轻的话语,若风般难以追逐,却准确无误地进了吴芷静的耳朵,他说他没事,在胸口上用尖刀刺了得那么深,会没事么?

    呵呵……曾经的她就是被他这样的淡然与不在乎给骗了,骗得那么凄惨,骗得那么毫无余地,然,百转千回后,才知,那只不过是他一贯地伪装而已。

    “我们回去吧。”吴芷静抬眸朝南宫澈望去。

    南宫澈俯身,凝睇着吴芷静,当他看见吴芷静眼角的丝丝潮意时,心疼地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温柔说道:“我带你回去。”

    说罢,将吴芷静横抱起撤身离开。

    水无痕此时刚要转身去往冰棺处,却在看见南宫澈抱起那女子时,心下再次纠结起来。

    “澈儿,你过来看看。”不待南宫澈移动步伐,腾仙鹤的声音若鬼缠身一般传了过来。承扬护送着冰棺来到仙鹤山庄,所以,这冰棺中的女子定是他瞧过的。

    南宫澈回首说道:“我将晴儿送回院子后再来。”

    腾仙鹤闻言眉头一皱,眨眼之间就蹿至南宫澈的跟前,他盯着南宫澈说道:“澈儿,你从何时开始也学着枫儿一样忤逆为师的话了?”

    南宫澈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吴芷静抓住了手掌,她轻轻摇了摇头。

    腾仙鹤见吴芷静摇头,笑着对她说道:“丫头,为师最喜欢你了。你嫁给澈儿后还没有给为师敬茶,回头等为师给那姑娘把完脉后再去喝你的茶。养好身子,好给澈儿生个大胖小子,也给为师添添乐趣才是。”

    腾仙鹤的话不着边际,让吴芷静止不住于心中暗暗低咒起来,看来他今日是定要让她现场观看水无痕情深救心上人了。

    南宫澈依旧不肯放下吴芷静,准备带着她往回走,然,吴芷静再次摇了摇头,有些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面对才能让她忘记得更加彻底。

    南宫澈终于不舍地将吴芷静放落于地,他低声嘱咐道:“我让青儿过来搀扶着你,你当心一点,我去去就来。”

    吴芷静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如此情深意笃的画面若带毒的刺般扎入了水无痕的眼中,他想他今日真是有些过头了,是不是刚才流血过多导致的?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那眉目传情的二人,只看着冰棺中的月思君,神思凝重。

    腾仙鹤带着南宫澈与承扬朝冰棺走去,走近冰棺后,他朝南宫澈说道:“澈儿,你为她把把脉,然后告诉为师,你所听见的一切。”

    南宫澈依言将手搭在了月思君的皓腕之上,他静静地听着脉象,表情由平静转为凝重。良久后,他撤开手,朝腾仙鹤说道:“师父,徒儿认为这位月姑娘是中了北疆的巫术,成为了活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的抽气声再次响起。

    活死人三个字惊得众人皆不敢喘出大气。凝神屏气听着后话。

    南宫澈的声音清朗若风,吴芷静自然听见了,她也为听见的东西而大为感叹,活死人,什么叫活死人?莫非是古代的植物人?

    腾仙鹤摸了摸胡子后点头说道:“是的,她确实是中了北疆的巫术,成为了活死人,不过,这样的方法却让她可以一直沉睡在冰棺之中,没有真正地死去。”

    腾仙鹤说罢转身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水无痕,问道:“小子,你不打算将事情的始末告诉老夫么?”

    水无痕颔首,胸口处若撕裂般疼痛,本想大声说话的他却不能将声音拔得太高,遂低声说道:“当年由于意外出了一些事情,君儿她被人抓去了,当我再次找到君儿时,她已是遍体鳞伤,当她睁眼看见来人是我后,心中痛苦不已,遂拿出小刀刺入了胸膛,我抓握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小刀送入胸口,她也随之断了气,我即刻封住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穴道,找到北疆的巫师,巫师用了巫术将她的血液与器官保存了下来,让她不曾真正死亡,但是,却一直未能苏醒过来。”

    水无痕说出的话中将前情隐瞒了,那些记忆对君儿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他当然不能公诸于世,这是对君儿的尊重,况且,那些事情对于腾仙鹤把脉来讲不会造成任何影像。

    吴芷静在听见君儿二字时,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再次泛起酸意,君儿,多么宠溺的称呼呵,可见他爱她已经爱到骨子里去了吧。

    她真恨自己的无用,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让她心酸至此,她这不是作践自己么?她要将他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拔除,丝毫不剩,如此,她才能真正地报复于他!

    她报复他不为其他,只为可以拿到蝴蝶佛牌!

    握于青儿的手不禁紧上一分,引得正在看好戏的青儿眉头一皱,轻轻呼道:“兰姑娘,您怎么了?”

    吴芷静唇角一动,放开握于青儿的手摇头低声说道:“没事。”

    青儿点点头后再次朝冰棺处望去,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吴芷静也抬眸朝冰棺处望了过去。

    腾仙鹤听完水无痕的话后点了点头,问道:“小子,你听说过西海神牌没有?”

    水无痕回道:“听过,也去寻找过,但是,却没有找到。”西海神牌便是蝴蝶佛牌,现在,蝴蝶佛牌在静儿的手中,如此宝物一经现世,自然会掀起滔天巨浪,如此,静儿就会处于风雨交加之中,为了避免静儿不受到伤害,他自然不能说他曾经找到过神牌。

    他的思虑与保护自然不在吴芷静的思考之列,此刻,在她听来,只觉水无痕是满口谎言,他明明就找到了佛牌却说没有,他当真是狡猾若狐。吴芷静转眸,将视线放至了身旁的一片花丛之中,看着蜜蜂在花间徜徉飞舞,驻足呷蜜。

    腾仙鹤撇了撇嘴,说道:“本来呢,你如果可以找到西海神牌的话,就可以不用来找老夫了,因为那神牌一经染上三月初三三时三刻的阴血,在集结天山灵气之后便可让她转醒,可是现在……”

    水无痕在听见蝴蝶佛牌的用法后,眸中露出了惊诧之色,原来,蝴蝶佛牌是这般使用的。然,水无痕眸中的惊诧并未落入吴芷静的眸中,因为此刻,她根本没有看向水无痕。吴芷静虽然没有看向水无痕,但是却因着腾仙鹤的一席话而睫毛微颤,她的血染红了蝴蝶佛牌,那她定是三月初三三时三刻所生,水无痕竟是这般神通广大,连她是什么时辰生的都知道么?

    水无痕因着蝴蝶佛牌之事,暂时没有说话,承扬紧接着问道:“现在怎样啊?师父!”

    腾仙鹤朝承扬皱了皱眉头后,说道:“老夫可以尝试着救这名姑娘,不过,救她需要花一些时日,且会损失老夫很多功力。”说完,挑眉看了看水无痕。

    水无痕见状即刻说道:“可以用晚辈的功力。”

    腾仙鹤摆摆手道:“不行的,这个不能代替的。”说完,他顿了顿,开始故弄玄虚起来。

    “师父,您倒是说啊,这么走走停停的,我都快被你憋死了。”承扬急的在一旁嚎了起来。

    腾仙鹤抬手便在承扬的头顶上给了他一记暴栗,说道:“你个臭小子,给为师沉稳一点,没事多学学你的师兄,少在这里给老夫丢脸。”

    水无痕双手拱起毕恭毕敬道:“前辈有何话,请直说,只要是晚辈能够办得到的,一定尽力为之。”

    腾仙鹤咧嘴笑道:“办得到,自然办得到。老夫为了给这棺中的丫头治病,恐怕要消耗大半生的功力,如果,你肯在老夫面前自费武功的话,老夫就帮你医治这位姑娘。”

    不等水无痕开口说话,承扬激动地叫了起来:“师父,你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学武之人,武功比生命都重要么?你这摆明了就是针对我家主上。”

    南宫澈终于也忍不住地唤道:“师父,您怎么可以这样?”

    腾仙鹤一脸愤怒,指着承扬说道:“你要师父,还是要主上,自己选!”说罢又对南宫澈说道:“你要这个臭小子,还是自己的娘子,思考清楚。”

    “你……”承扬的肺似乎都被腾仙鹤给气炸了,他今生是造的什么孽,怎么拜了个这么奇怪的师父,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同情心?

    南宫澈闻言看了一眼吴芷静后便缄默不语了。

    “承扬,莫要对前辈太过无礼。”水无痕沉沉的声音响起,话中似有一丝疼痛,十二年前,当他被父皇流放至北疆时,他真是一无所有,那时的他四处被人追杀,他知道,那些是皇后派来的人,皇后为人狡诈阴险,她的皇子水无澜年龄太幼,又不是太子,所以,在父皇百年之后,水无澜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恐是有些难,为了替他儿子铺路,她便对他落井下石,因为父皇自从发生巫蛊之乱后便不再理会于他了。

    十岁的他,弱不禁风,那时的他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如此,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后来,他跟着九域圣尊学习武功,从那以后,他慢慢变得强大起来,武功对他来说,是他的骄傲,亦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而今,让他舍了武功去救君儿,虽说,心里会苦不堪言,但是,他却仍旧义无反顾。君儿所受的伤害,乃是他一手造成,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应当偿还,用他的武功,换君儿的命,值得!

    “我自废武功便是,请前辈一定拯救她!”万丈豪言脱口而出,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吴芷静终于转眸再次看向那抹纯白的身影,巫蛊之乱后,他被亲人抛弃,被人四处追杀,当他拥有绝世武功之后,那定是他一身的骄傲,而今,让他舍了这骄傲,这对孤傲的水无痕来说,当若凌迟一般痛苦吧!

    当吴芷静看见水无痕慢慢扬起,置于头顶上方的大掌时,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转瞬又被她压了回去,她为什么要为他感叹?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他不要自己的武功,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此时的一切足以见证之前的她有多么的愚昧多么的无知。

    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值得她同情。

    吴芷静射出去的视线忽然之间变成了一束利光,直刺水无痕的眼底。

    缓缓抬起的手忽然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凝视着青衫女子,心内若滚石跌宕,她为何用这种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吴天麟的娘子了。

    直到这时,水无痕方才忆起,吴天麟不是喜欢静儿么?何以娶了他人?

    “小子,你是畏惧了么?”不待水无痕有深一层次的思索,腾仙鹤的话慢慢传入他耳。

    他扬首,朝腾仙鹤微微一笑,随后对准头顶上的百会穴重重地拍打了下去。

    腾仙鹤眼见着水无痕亲手毁去自己的武功,心下感慨万千,这小子真是太过厉害了,温柔的澈儿与他相比,实在是竞争不过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去,水无痕拍于头顶上方的手逐渐加大了力度,头顶上方有袅袅白烟缓缓上移。

    腾仙鹤微眯了一下眼睛,忽然之间点地朝空中掠去,直接拍散了水无痕置于头顶上方的手。

    “够了!”腾仙鹤厉声喝道。

    水无痕因着腾仙鹤忽如其来的掌力踉跄而倒。眼疾手快的承扬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水无痕,眸中尽是担忧:“主上,怎么样了?”

    “没什么,我很好。”水无痕出口的话中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虽然,腾仙鹤即时制止住了他,但是,他的功力还是损失了一半。一半的功力,对他来说,足够折损他的骄傲了,那仅剩的、残留无几的骄傲。失去了吴芷静以后,与他陪伴的只有这一身武艺了,而今,他终于什么都不剩了。孑然一身,遗世孤立。

    曾经傲然若青松翠柏的他,终于精疲力竭,沉沉闭上了双眼,脑中一黑,晕厥了过去。

    “主上……”

    承扬的疾呼声,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沉入了黑暗之中,未来的路或许很痛苦也很艰辛,但是,至少君儿有救了,只要能救她,他的良心便会好过许多。

    承扬抱走了水无痕,紫色的身影消失于熙攘如织的人群之中。吴芷静缓缓追随着那抹身影,心跳不可遏制地开始加速,奈她如何平缓都制止不住。

    腾仙鹤吩咐药材将冰棺移至他的院中,随后摆了摆衣袖说道:“你们都散了吧。”

    “是,庄主。”众人得令后一一舒散了。

    吵闹的前院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异常。

    腾仙鹤见众人散去,也准备提步回房,却被南宫澈挡住了去路。

    “师父,谢谢你,但是,我却收受不起。”清澈如泉水的声音渐渐响起,带着感恩,带着难以负担的沉重。

    腾仙鹤眉毛一挑,装傻道:“澈儿,你在说什么,为师听不懂。”

    南宫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竟是让人觉得无比的心酸:“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澈儿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澈儿知道静儿的心里,您这样做,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她的心定是十分痛苦的。”

    腾仙鹤拂了拂袖子,胡子一撅,眉头一皱,愠怒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收了你们这两个劣徒,哼!”说罢,转身带着怒意离去了。

    南宫澈盯着腾仙鹤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师父定是瞧出吴芷静喜欢水无痕来了,而他对静儿的情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师父这样做无疑是让吴芷静彻底死心,好让吴芷静能够有多余的心来容纳于他。

    可是,感情的事又如何能说得清楚,他不想逼迫静儿,她喜欢谁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对他来讲,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快不快乐,而今,因着师父的缘故,静儿定是伤心了,坚强如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他知道,她终究是被伤害了。

    南宫澈转身,翩然朝吴芷静走去。

    吴芷静因着水无痕为救月思君自废武功一事,耿耿于怀,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理不顺,待众人消散后,忍了良久的她终于喉头一甜,朝外闷出一大口血来。

    “晴儿!”南宫澈甫一转身便见吴芷静朝外吐了一口血。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吐血了,今日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恐是有些遭不住了。

    南宫澈箭步如飞,掠至吴芷静跟前,从青儿手中接过晕厥的吴芷静,横抱起她迅速朝他的小院儿飞身而去。

    水无痕被承扬抱进了他的小院儿,他的院落与南宫澈的院落靠在一起,仅有一墙之隔。

    这一日,两边的人似乎都忙晕了,承扬忙着为水无痕包扎度真气,南宫澈忙着为吴芷静舒缓心中的毒气。

    水无痕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下半夜时便转醒过来了。

    当他看见守在身旁的承扬时,朝他说道:“承扬,本王没事了,你且下去休息吧,仔细累着。”

    承扬摇头拒绝道:“属下怎么能下去休息,要是主上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燕扬与睿扬会不会剥了属下的皮,属下自己都会先杀死自己的。属下真是无能,连这点忙都帮不到。”

    “他是你的师父,亲若父母,他的话,你自然不能忤逆。”

    承扬眉头一皱:“哈,属下看啊,这辈子怕真是拜错门下了,属下怎么有这么一个师父?如若师父他中途不出手,主上你这一身武艺怕是有去无回了,现在,你的内力损失过半,怕要半年才能恢复了。”

    水无痕按住承扬的手说道:“你师父恐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你莫要再生气了。”说道这里时,水无痕顿了顿,随后接着说道:“对了,承扬,今后你莫要再说君儿是本王心上人的事了,倘若他日君儿醒来,定然会误会的。”

    承扬眉毛一竖,不可置信地说道:“主上,月姑娘哪里不对您的眼了?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最关键的是,在北疆的岁月中,她处处为您着想,照顾着孤苦无依的您,莫非您忘了她的恩情了么?”

    水无痕刚到北疆时,北疆部族的族人听说他是流放而来时,都喜欢在他面前撂脸子,月思君因着是部族头人女儿的缘故,人们多少还会给她一些面子,自从她结识了水无痕后,部族的人们对水无痕也不再那般苛刻了。

    水无痕低垂眼眸,沉声说道:“之所以没有忘记她的恩情,本王才会如此拼命救她。但是,恩情不是爱情,本王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承扬无力地摇着头:“主上,兴许是属下还没有爱过,兴许是属下从来不懂男女之情,属下是真的不能理解您的行为,莫非,您还爱着那个伤了您的女子么?她就有那么好么?好到您打算一辈子都不再接受其他女子了么?”

    伤疤被揭,带来的是一阵阵刺痛,胸口上的伤口传来揪心的疼痛,水无痕疼得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自从他懂事以后,他就知道他的父亲有着许许多多美丽的女子,而他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名。深深宫闱之中,他的母亲始终淡定如一,在她眼中,那把古琴或许才是最最重要的,而他,不过是她生命的一次不必要的偶然而已,他从小就习惯了独处,每次在御花园玩耍时,他羡慕那些有母妃相陪的皇子,看着他们脸上洋溢起的幸福微笑,他的心就会开始期盼,然而,每当他回到玉华殿时,面对的始终都是母妃若千年冰封的脸庞。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她:“娘,如若你不爱我,何以要将我降落于人世?”

    父皇宠幸母妃的日子少之又少,父皇常常在夜深十分才来,过了一个时辰以后便又离开了,他从来没有陪伴着母妃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起初他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所有妃嫔之中,仅有皇后才能陪伴父皇度过一整晚,连四妃之一的母妃都没有这个权利。

    从那时开始,他就暗暗发誓,此生,定然不能让太多女子心碎,宁肯不爱,也不能娶太多女子为妻,即使他贵为皇子。

    巫蛊之乱后,他的心被彻底冰封起来,他拒绝所有的爱,排斥所有的情,将自己锁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之内,任其自生自灭。

    承扬的话让他开始思考,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吴芷静呢?她,真的不够温柔,不够细腻,不够善解人意。可是,他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喜欢到不可自拔。

    奇怪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短时间之内,他怕是走不出这情感的桎梏了。

    “她或许不好,但是,却是最特别的。本王会努力忘记她,可是,这需要时间去慢慢冲淡。至于今生会不会再娶,本王想,或许不会了吧。”

    承扬眉毛一横紧张道:“那月姑娘怎么办?您不打算娶她么?”

    水无痕低声回道:“本王曾经允诺照顾她一生一世,但是,并没有说要娶她。”

    “照顾她一生一世,不就等于是娶么?”承扬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

    水无痕耐心终被承扬磨光,俊眉蹙起,不耐道:“莫要再说了,你下去吧。”

    承扬见水无痕已经有些愠怒,便不再说话了,现在,师父已经答应救月思君了,只要师父出手,月思君醒来当是指日可待,这事需得慢慢来,待月思君醒来,他再撺掇燕扬与睿扬,还怕事情不成么?不管如何,他始终都会让主上忘记吴芷静的,如若岁月不能冲淡记忆,那么,他就只能下狠招,配制失忆的药了。反正,他不会让主上再这般难过下去的。

    承扬转身出了房间,水无痕的耳根子才得以清闲,安静下来的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树下那抹青色的身影,她的身子为何那般孱弱?水无痕细细品味着今日与她的眼神交流,不一会儿,又叹了一声气。他为何老是想着他人的娘子,他是太过饥渴了么?

    水无痕慢慢调整姿势,终于偏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吴芷静的状态似乎没有水无痕好,半夜时分,她忽然发起高烧,额上冷汗潺潺,有一段时间,止不住地说胡话。

    南宫澈细细倾听着吴芷静的梦话,她重复得最多的还是子夜两个字。

    “子夜?”南宫澈侧眸思考起来,这个子夜究竟是谁,今日发生的一切无不告诉他,吴芷静喜欢的人是水无痕,可是,为何她一睡觉就会念起子夜这个名字。不会是有人控制了她的梦境吧?

    南宫澈将热毛巾放在吴芷静的额上后便朝身后唤道:“冷煜。”

    黑影瞬时蹿出,单膝跪地回禀道:“属下在。”

    南宫澈侧眸问道:“你可曾知道有没有一种武功能够控制人的梦境?”

    冷煜乃是东琳皇室的侍卫,他对幻术这类的东西比较熟悉,应该知道一些的。

    冷煜闻言颔首回道:“武林之中,有三大奇术,一为东琳皇室幻术,二为摄魂术,三为噬心术。主子您方才说的比较像噬心术,但是,传闻,这个已经失传已久了,当今武林,恐是没有人会噬心术的。”

    南宫澈闻言,垂下眼眸,思索起来,须臾,摆手让冷煜退下,转身为吴芷静换气毛巾来。

    南宫澈不眠不休,一直为吴芷静换着毛巾,翌日拂晓之时,吴芷静方从浑噩中醒来。

    吴芷静眼眸微微抬起,看见了坐在身旁打着盹的南宫澈。高束的墨发有些凌乱,鬓前的发丝有些微湿,泛着黑亮的光芒,眼圈周围有些发黑,看这模样定是有些劳累的,外面的天泛着微红的光,此时显然已是黎明之时,莫非她晕厥了一整夜么?而南宫澈就在她的身旁照顾了她一整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他不知道他的付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回报的么?

    “二哥……”吴芷静轻轻开口,声音沙哑无比,喉间已经有些哽咽了。

    南宫澈因着那声二哥感动异常,她终于肯认他了么?心下止不住地雀跃,南宫澈缓缓睁开眼睛,面带微笑地看着床榻上的吴芷静。

    温柔大掌探上了吴芷静的额头,摸了一会儿后说道:“还有一点低烧,再吃点药应当没事了。你现在觉得怎样?胸口还闷么?”

    南宫澈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烫了吴芷静额前的肌肤,看向南宫澈的眸中竟然蒙上了一层雾气,透过薄薄的水帘,南宫澈的容颜变得模糊起来,但是,他的眉依旧飞扬,眼睛依旧明澈,鼻梁依旧俊挺,嘴唇依旧温柔。

    多好的男子啊,可是,却是她不能爱上的。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等她好了,她要去找寒子夜,从水无痕手中夺回蝴蝶佛牌,然后完成寒子夜心中的梦想,最后再消失于这个世界之中。

    这里不属于她,她将心给了水无痕已是大错特错,她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她要走得不留一点痕迹。

    “二哥,你莫要再这样对我了,你把我当成空气,不好么?”说话间,一滴晶莹的泪终日夺眶而出,滑落脸庞。

    南宫澈掏出手绢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我是你的二哥,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要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吴芷静摇头,泪落得更汹涌了:“人心是肉长的,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你这样对我,我真的承受不起。”

    南宫澈见着如雨坠下的泪水,心下慌乱成一片,在他过往的记忆中静儿十分强势,绝不落泪,而今,如此坚强的她为何会哭成这番模样,他抬手想要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却发现,手上的绢布已经全然湿透,他安慰道:“静儿,你莫要再落泪了,我确实有些管不住自己,我忍不住想要对你好,想要给你我所能给得起的一切,我没有想过你的想法,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对你不闻不问。那比杀死我,还要痛苦千万分。”

    吴芷静侧着身子,握住南宫澈的手摇头道:“二哥,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吴芷静,我只是一个占领了吴芷静身体的灵魂而已,你喜欢的是以前的吴芷静,不是我,我只是一抹灵魂,灵魂而已,你听清楚了么?”

    南宫澈的睫毛微微一颤,怔忡须臾后说道:“我听清楚了,我也明白,自从那日你从冰王府回来后,我就知道,你不是以前的静儿了。静儿她虽善良,但是,从她眼眸深处,我可以看见她的倔强与经历过的痛苦;而你,比她蛮横,强势,从你的眸中我没有看见痛苦,有的只是对一些事物的怀念。”

    说到这里时,南宫澈没有再说话,他抬眸凝视着吴芷静,许久后又才说道:“可是,我发现,现在的你更让我着迷,你倔强坚强得让我心疼,明明中了毒,明明受了伤,却装作浑然不觉,你虽霸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内心深处是善良的,是重情重义的,这样的你让我根本无法停止爱你的脚步。那日,我虽醉了酒,但是,我却是清醒无比的,明知道你是为了摆脱水无痕才让我带你走,但是,你知道么?我的内心有多欣喜,因为至少,你愿意让我帮助你了。”南宫澈握住了吴芷静纤柔的小手:“静儿,我不会奢求太多,请你让我这段时间一直照顾你,看见你受伤,我的心真的很痛,为你治伤,至少可以减少我心中的疼痛,你又何忍再次拒绝?”

    “我……”吴芷静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说她给不了爱,他却说他从不奢求这些,她说她承受不起,他却说她无需负担,在他的温柔呵护面前,她当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罢了,她不要再纠缠这事了,再纠缠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倒不如先养好身子,待身上毒素一解,她再逃离他身便是。

    吴芷静缓缓闭上眼睛,方才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不久后,再次沉入了梦乡。

    这一沉睡,直到翌日下午吴芷静方才醒来,醒来后,南宫澈将她抱至花园中的躺椅上,吴芷静懒懒睡在躺椅上,看着夕阳斜洒大地,橙色的余辉照耀在南宫澈的肩头,将他的身影点缀得更加英俊挺拔起来。

    南宫澈坐在吴芷静的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小木桌,吴芷静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莫非他们要一直这样两两相望直至入睡么?还是找点事来做对双方都会好一些。

    吴芷静偏头朝南宫澈说道:“二哥,可否借笔墨一用?”

    南宫澈点了点头,遂吩咐下人找来纸和笔,吴芷静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斜斜地画了起来,两刻钟后,吴芷静将画好的纸递给南宫澈,说道:“二哥,找人做一副这样的东西来吧,用的纸张稍微厚些,长五寸,宽三寸,上面画上这些东西就可以了。”

    南宫澈拿着宣纸左看看右看看,愣是不知道吴芷静画的是何东西,他问道:“这是何物?”

    吴芷静笑着说道:“这东西可好玩了,我先卖个关子,待做好后我们再玩,我们那里很流行这个的。”

    南宫澈点了点头,随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吴芷静称乏了,遂进屋而去。

    两日过后,吴芷静吩咐的东西已经做好,这日下午,南宫澈将那叠东西拿给吴芷静,笑着说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了吧?”

    吴芷静拿过那叠东西,在手上左右开弓洗了起来,花样甚多,看得南宫澈瞪大了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

    吴芷静阴霾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回道:“洗牌啊,二哥,我手上拿的称谓扑克,你看,这副牌总共有五十二张,分成红桃、梅花、方片和黑桃四种花色,每种花色都有十三张牌,另外还有两张被称为鬼,一张是小鬼,一张是大鬼,这个有很多玩法,我们逐个玩来,如何?”

    南宫澈看着吴芷静手上的新奇玩意儿,他本来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的,但是,只要是静儿弄出来的东西,他都喜欢。

    “好啊。”

    吴芷静拿着扑克牌,一个一个说给南宫澈听,她先从最简单的小五张教起,南宫澈十分聪明,学得很快,一会儿就上手了。打完了小五张,吴芷静又教了变色龙以及相对来说比较复杂的对调。

    玩的过程中,时不时会发出笑声,吴芷静爽朗轻快的笑声看在南宫澈眼中,只觉幸福异常。

    “大师兄,你们在玩什么啊?”承扬人未至声先到,他跨进花园的圆形拱门朝花丛中的人行去。

    吴芷静在听见承扬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而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南宫澈转眸望去,却在看见承扬身后的那抹白色身影时僵住了些许,须臾,回道:“我们在玩扑克牌。”

    “扑克牌?那是什么东西?我们也来玩玩,怎样?”承扬对新奇的事物最是好奇,一旦听说有新奇玩意儿可以玩,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至南宫澈跟前研究起桌子上的扑克牌来。

    吴芷静在听见我们二字时,知道随着承扬前来的定是水无痕,她抬眸看向了南宫澈,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承扬自然不知面前睡躺着的人乃是他想要千刀万剐的人,他扬眉问道南宫澈:“大师兄,前几日因为事多,还没来得及向你祝贺呢,可否引见一下嫂子啊?”

    南宫澈笑了笑,单手展于吴芷静身前说道:“这是拙荆,兰天晴。”

    承扬双手合在一起朝吴芷静鞠了一躬,恭敬道:“小弟云枫拜见嫂子,嫂子有礼了。”

    吴芷静面具下的笑容僵硬无比,因为对着承扬,她实在有些笑不出来,还好脸上有面具遮掩着,不然,让人一看便知是皮笑肉不笑。

    吴芷静的不语多少让承扬有些吃惊,他直爽地问道:“嫂子不方便开口说话么?”

    南宫澈回道:“你嫂子她前段时间受了风寒,身子有些不好,嗓子也受损了,暂时不能说话。”方才,吴芷静的笑声他们应该没有听见,如此说,当是没什么让人怀疑的。

    吴芷静随着南宫澈的话点了点头。

    承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朝他身后的水无痕说道:“主上,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与大师兄他们一起玩玩扑克牌如何?”

    水无痕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吴芷静自水无痕来到花园时就没有正眼瞧过他,水无痕虽然一直强逼自己不要去看别人的女人,然而,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用余光轻轻偷瞄她一眼。

    “好的。”当吴芷静以为素来冷淡的水无痕会拒绝时,他竟然说了一句好的。

    这话只让吴芷静如鲠在喉,今日,她的心情好不容易转好,却在这时看见水无痕,多日来调节好的心情全因他的出现而化为了泡影,他为何总是这般阴魂不散?心情还为调节好以前,她是真的不愿再看见他。

    吴芷静见水无痕答应,遂给了南宫澈一个眼神,南宫澈心领神会,倾斜着身子去到吴芷静跟前,吴芷静用手挡住唇边,在南宫澈耳边嘀咕了一句,如此亲密无间的动作看得水无痕再次心生妒意,如此的想法也让水无痕有些抓狂,他近来或许真是病了。

    南宫澈听了吴芷静的话,觉得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转头朝承扬说道:“晴儿说这扑克牌只能三个人玩,四个人玩不了。”

    承扬闻言失望至极:“啊?这样啊?”他念念不舍地朝水无痕说道:“主上你玩好了,我不玩了。”

    水无痕闻言摇头道:“我素来不爱玩这些,你玩吧,我在旁看着便是了。”

    吴芷静眉毛一挑,他竟然不走么?还要在旁边观看,打牌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他为什么不去陪着他的心上人?跑来这里看她这无聊人士打扑克,他心中不惦念着月思君么?

    南宫澈见水无痕没有要走的意思,遂对下人吩咐看座。

    椅子摆好后,南宫澈与承扬坐在小木桌旁边,水无痕坐在承扬旁边,看她们打起扑克来。

    吴芷静这次教的是拱猪,她在打牌之前都会与南宫澈耳语一番,然后让南宫澈来转达她的话,水无痕总会在不经意间瞟向她,然而,吴芷静至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一场牌打下来,承扬经常哈哈大笑,惹得吴芷静时常白眼相向,说实话,她是真的不喜欢承扬这个火爆男人,所以,在打牌的时候每每都与南宫澈串通一气,几把下来就将承扬喂肥了。

    既然被喂肥了,自然是要学猪叫的,承扬听闻哇哇直叫:“开玩笑,要我堂堂七尺男儿学猪叫,怎么可能?”

    南宫澈见承扬耍无赖,看了看吴芷静,吴芷静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折磨承扬的好机会,她对南宫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弟,愿赌服输,在开始打牌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规则,你既然被喂肥了,自然是要学猪叫的,不然,便是失信于人了。”南宫澈话语虽轻柔,但是却带着不可置喙的威严。

    承扬挑了挑眉,极不情愿地看着水无痕:“主上,你也要让属下学猪叫么?”

    那样子看着可怜巴巴的,可是,水无痕似乎完全没有维护他的意思,只说道:“愿赌服输,应该的。”

    承扬一脸苦瓜样,极不情愿地学起猪叫来。

    “哼哧哼哧……”承扬低着头学着猪的声音叫了起来。

    吴芷静盯着承扬涨红的脸,忽然间,心情大好,她捂唇笑了起来。

    “扑……”吴芷静轻轻地笑声,引来水无痕的侧目相望。

    他静静地看着躺椅上依旧孱弱的女子,她的唇瓣有些泛白,脸上也是惨白一片,眼睛有些干涩,并不清澈如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体为何会差成这样?

    为什么他在看见她时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他从来不对女人感到熟悉,莫非她是静儿易容成的?

    “咳咳……”吴芷静因为笑声而微微咳嗽起来。

    南宫澈见状,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为她捶打起来。

    吴芷静转眸看向南宫澈,眸中写满柔情,朱唇微启,比划出谢谢二字。

    如此温馨的场面自然刺痛了水无痕的双眸,她怎么可能是静儿了?静儿怎会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就嫁给了吴天麟?她的名字不是叫兰天晴么?

    不是的,她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

    放于膝盖上的手不经意间握住了衣摆,随着褶皱的加深,他的心也在上下厮绞着。

    承扬斜眼看向吴芷静,他跟着嚷嚷着:“不行,我们再来打,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你们喂肥。”

    吴芷静与南宫澈相对一笑,接着与承扬打了起来,水无痕只觉周围的气场有些压抑,他站起身来,去到不远处的一颗小树旁边,静静站立着,只留给了众人一个孤寂的背影。

    夕阳渐渐落山,月亮悄然爬上枝头,承扬终于不舍地说道:“小弟我就不打扰大师兄了,我们明日便离开仙鹤山庄,大师兄与嫂子在庄里过得愉快。”

    南宫澈闻言诧异道:“明日就走么?为何这般急?”

    承扬耸耸肩道:“我也很想知道原因,是师父赶我们走的,他说我们要是不走,他就不救月姑娘了。真不知道,我们哪里惹到他老人家了,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南宫澈问道:“要不,让大师兄去跟师父说说?”

    承扬瞥了一眼躺椅上的吴芷静后说道:“算了,我看大师兄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师父说月姑娘的病起码要等上几个月方能好全,我与主上先回西玥了,等有消息了再过来,大师兄一定保重了,我们走了。”说罢,朝南宫澈拱了拱手。

    南宫澈点头道:“好的。”

    水无痕在听见承扬的说辞后,转过身来,却一直盯着他们沉默不语,他朝南宫澈微微点头后便转身离去了,承扬跟随在他的身后出了圆形拱门。

    吴芷静待水无痕的身影几乎消失在拱门处时,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圆形拱门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南宫澈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不说话也不催促,只任由她细细思索。

    月亮摇挂于天际,黑丝绒般的夜幕被月色点得异常亮堂,风儿拂开隐于月前的一拢轻纱,也吹拂起了吴芷静鬓前的一缕发丝。

    这一夜,她一直缄默不语,而南宫澈则静静地侯在她的身旁。

    养伤的日子格外无聊,吴芷静只能靠打打小牌来慰藉她那颗沧桑变幻的心。

    一个月过后,腾仙鹤终于配好了解毒的药方,他每日里既要为吴芷静配药还要为月思君配药,忙得不可开交。

    吴芷静自然不会过问月思君的点点滴滴,不听不看不想,心里也就不会再痛了。

    如此过了三个月后,吴芷静身上的毒素已基本清除,三个月以来,南宫澈并不是天天都待在山庄里的,他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时不时会回去东琳的京城,逸都。但是,每次他从逸都回来时,都会带一些小礼物给吴芷静。礼物虽小,但是,吴芷静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这一日,碧蓝晴空,白云浮于天,时令已至初夏,当南宫澈带着笑意对她说你可以运运气时。

    吴芷静双手展平于腹部,气沉丹田,朝上缓缓提气,发现,体内果真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奔流蹿涌着。

    她高兴地说道:“我的内力果然恢复了呢,只不过,在提气时,胸口还会有一些疼痛。”

    南宫澈点头道:“这个不要紧的,再过几天就好了,这几天你先不要动用内力,等毒素全部清除完毕后再使用。”

    吴芷静眉眼弯弯,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你,二哥。”

    南宫澈的唇抿成一个弧形,他邀请道:“现在,已时至初夏,昨日,庄内莲花池中的白莲花开了,洁白一片,甚为美丽壮观,莲花花期很短,过几日恐就凋谢了,你可愿去看看?”

    吴芷静素来不是一个附庸风雅之人,对于花花草草也是鲜少摆弄,不过,满池的白莲盛开,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白莲花,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白色的莲花,该是怎样的圣洁与高雅?

    南宫澈见吴芷静兴趣甚浓,遂带着吴芷静朝庄内的莲花池行去。

    吴芷静虽说在仙鹤山庄住了已有五月有余,但是,对于仙鹤山庄,她却是不熟悉的,因为她很少出门,水无痕带着月思君来之前,她还会再山庄内散散步,自从月思君入住山庄后,她便不怎么出她的小院儿了。

    南宫澈带着吴芷静穿过密集清幽的竹林,古树参天的林荫小道,馥郁芬芳的百花园,怪石嶙峋的假山地,便到达了仙鹤山庄的荷花池边。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潮热起来,脸庞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的热气,即使在这山中也阻挡不了炎炎日光的侵袭。

    荷花池中微风轻荡,白莲出淤泥而不染,独展妖娆,偶有小鱼在莲花茎下追逐嬉戏,引来涟漪阵阵。

    吴芷静微微闭上眼,闻吸着莲花清新的味道,怡然自得。

    忽然之间,很羡慕池中自由徜徉的鱼儿,心底愈发的思念起现代来,自从来到古代以后,她常常怀念着现代的家人,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会经常用纸和笔画出现代的一些回忆,那些回忆都是她最为珍视的,本以为拿到蝴蝶佛牌后就可以顺利回家了,谁知,她却依旧待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之中。

    “可是想家了?”南宫澈轻柔的话语随着风儿带入了吴芷静的耳中。

    吴芷静缓缓睁开眼,看向立于她身侧的青衫男子,她在他面前为何这般地无所遁形,古代的这些男子为何都能看出他人的心思?

    正因为可以看出心思,所以,她才会上了水无痕的当,被他的羞涩与纯情欺骗了。

    许久不曾疼痛的胸口因为想到了那三个字而再次揪痛起来。

    对于南宫澈的问话,吴芷静情真意切地答道:“我真的很想回家,家里有我的父母,还有我的亲人,我的无故失踪定会让他们十分难过的。”

    南宫澈的双眸清澈见底:“我虽然不想让你离开,但是,我更不愿意看你难过,如若你想要回家,需要什么办法?”

    “那日你也听令师说过西海神牌的事,那个神牌可以让我回家。”

    南宫澈眸中露出些微惊诧:“关于那个神牌,我也曾耳闻,只是,至今没有人找到那个神牌在哪里。”

    “在水无痕那里。”吴芷静浅浅回道。

    南宫澈显然因着吴芷静的话而吃了一惊,吴芷静郑重地再次说道:“那神牌的确在水无痕手中。”

    “那你……”

    吴芷静眸中带着坚定:“我一定会从他手上拿回神牌的。”

    南宫澈看着吴芷静的侧脸,阳光于她脸上嵌起一层金色的边,将她的脸映得通透无比,似水晶般明亮,他于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一定会帮她的,西海神牌,他也会帮她拿到手的。

    “澈儿!”正待二人思索之际,腾仙鹤些微惊诧的声音响起于耳畔,引得方才自由徜徉的鱼儿皆似受到惊吓一般,四处逃窜而走。

    南宫澈转眸朝腾仙鹤望去,却在看见腾仙鹤身旁的那抹身影时快步朝那人行去。

    吴芷静也跟随着南宫澈的视线望了过去,但见腾仙鹤与一名中年女子对坐于荷花池中的凉亭之中,那中年女子身穿绛色绣团花滚金边繁芜宫装,头戴金钗步摇,一脸的贵气,只是,她随着腾仙鹤的声音望出去的视线却是没有焦距的。

    她的眼睛怎么了?

    南宫澈疾步而去,吴芷静也跟随着他的脚步朝凉亭行去。

    “母妃,您怎么出来了?”南宫澈行至中年女子身前,握住她的手,曲身温柔地问道。

    吴芷静在听见母妃二字时,心中微微诧异,不想,这名中年女子竟是南宫澈的母亲。只是,她为何目盲了?

    那中年女子握住南宫澈的手,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她笑着对南宫澈说道:“澈儿啊,你师父说莲花池中的白莲盛开了,便带我出来看看,咳咳……”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俯身咳嗽起来,南宫澈见状急忙起身为他捶打起来,然而,另一个人的速度似乎比他还要快,只见腾仙鹤已经将掌心放在中年女子的背心之处,为她朝内度了些真气,嘴上还不忘说道:“婉儿,说话不要太快了。”

    吴芷静看了看中年女子,她秀眉似柳叶,一双美目虽是毫无任何焦距,但是却依旧清澈如泉水,亦如南宫澈的眼。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何以身体会这般的差?在这初夏时节,话说快了都会咳嗽。南宫澈这些日子之所以忙,是因为他母妃的身体么?

    木轻婉轻轻捶了捶胸口,朝腾仙鹤的方向望了过去,说道:“仙鹤,你与澈儿都不要再骗我了,这一次,我忽然目盲,就知道,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大限之期快到了。”

    腾仙鹤闻言,胡子一撅,急道:“谁说的,婉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相信我的医术。”

    “母妃……”南宫澈闻言也跟着轻轻唤道。

    “仙鹤,我自是相信你的医术,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的随着澈儿来这仙鹤山庄了,只是,每个人的命数上天早已安排好了,老天不想让我活,奈你凡人如何折腾也是不行的。”木轻婉似乎对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婉儿,你千万别这样说,有我在一天,定然保你无事!”腾仙鹤说得信誓旦旦,但是,他的眸中却流露出了丝丝担忧之情,这样的神情被立于一旁的吴芷静扑捉到了。

    吴芷静因着腾仙鹤眸中的神情而兀自神伤起来,看南宫澈的样子,他当是十分敬爱他的母妃的吧,如若他的母妃将不久于人世,那么他该是多么伤心的啊。

    木轻婉转过身,不再望向腾仙鹤,而是抬起手来四处寻找,南宫澈在看见她的动作后,迅速握住了木轻婉的手,眸露痛色,说道:“母妃,孩儿在这里。”

    颤抖的纤手勾勒着南宫澈俊挺的轮廓,木轻婉喉间哽咽,她摇头道:“澈儿,你知道娘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南宫澈握住母亲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孩儿知道,母亲最想孩儿能够快乐健康的生活下去。”

    木轻婉点点头:“孩子啊,你娘这辈子就没怎么快乐过,深宫寂寥,孤单一世,纵有才情美貌又如何?”她抬眸朝腾仙鹤的地方看了看,跟着说道:“却始终无法与自己喜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南宫澈闭上眼睛,母妃与师父之间的事,他已知道多年,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时,便从师父的眼中看到了宠爱,师父从他身上看向了另一个人,这或许也是师父为何收他为徒的原因吧,因为默默地看着他的母妃,所以,愿意教习他医术。

    “澈儿,你已经二十四岁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娶亲,这才是娘最担心的事,娘想亲眼看见你成亲,想将你的手交到爱你的女子手上,这样,娘才走得安心啊!”木轻婉说话间已经潸然泪下,她眸中带着隐隐期盼:“澈儿,你告诉娘,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娘想见见她。”

    腾仙鹤闻言俯下身子握住木轻婉的手,将她的手带向一处,那里,是吴芷静站立的地方,他于木轻婉耳前轻轻地说道:“婉儿,你感受得到么?此时,澈儿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她就是澈儿的心上人。”

    木轻婉闻言眼眸眨了眨,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她激动地站起身来,结果,腰部却撞上石桌,她痛得曲身捂住腰部喊了一声:“啊……”

    “母妃,您小心一点。”南宫澈抬起身握住木轻婉的手嘱咐了一句。

    木轻婉立即说道:“澈儿,你师父说的女子在哪里,你带娘过去她的身边。”

    吴芷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当她欲要转身离开时,手腕却被跌跌撞撞而来的木轻婉抓住了。

    “孩子,你是不愿意澈儿有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娘么?你不怕的,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因为这个而离开澈儿。”话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吴芷静全然没有想到,她的离开会给一个母亲带来这样的感觉,看着木轻婉脸上那一条条显著的泪痕,她的心也开始揪痛起来,后退的步伐也随之停了下来。

    “阿姨,我没有这样想过,您莫要再哭了。”从未知,女人的泪水可以这般让人心酸,让吴芷静看得鼻头跟着热乎起来。

    木轻婉螓首微偏,脸上带着诧异的神情:“阿姨?孩子,你应该跟着澈儿叫我娘啊。”

    南宫澈俊眉微蹙握住母亲的手,声音不禁大了一些:“娘,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如此逼迫她。”

    木轻婉因着南宫澈的低吼迅速撤开了手,她双手开始抖索起来:“澈儿,你师父不是说她是你的心上人么?”

    “澈儿确实喜欢她,但是,她的心上人却不是澈儿,您不可强迫她人心意啊,娘。”

    木轻婉闻言,眼眸一瞪,胸口瞬觉窒闷,脸上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头一偏,晕厥了过去。

    南宫澈扶住木轻婉的身子焦虑道:“娘!”

    腾仙鹤迅速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放入了木轻婉的口中,随后吩咐道:“澈儿,你快将你娘平放于石凳之上。”

    南宫澈点头应是,他将木轻婉放好后,腾仙鹤便坐在石凳上为木轻婉把起脉来,随着探脉的深入,腾仙鹤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待探好脉后,腾仙鹤抬眸,脸上带着明显的责怪表情:“澈儿,你娘她这是犯了心悸,你怎可这般刺激于她?”

    南宫澈也觉为难,竟是难以启齿辩解,只简短地说了一个“我”字。

    腾仙鹤手一摆,说道:“赶快随为师回去吧,不知你娘她何时才能醒,你得在旁边守着她才是,下次不要再这般刺激于她了。”

    说罢,俯身将木轻婉横抱起来,率先离开了。

    吴芷静脑中昏沉一片,盯着腾仙鹤抱着木轻婉的身影久久没有反应。

    “静儿,你先回房吧,我去去就回。”南宫澈朝吴芷静说完这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吴芷静回眸扫了一眼池塘中盛开的白莲,有几朵似乎已经悄然凋谢了,不是说昨日才盛开的么?何以今日就凋谢了?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赏莲的心情如浮云散去,吴芷静兴趣乏乏,转身朝她居住的小院儿行去。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往回走去,结果,却因思绪过剩而走错了岔路口。兜兜转转以后,她竟然华丽丽地迷路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走吧,总会回去的。”吴芷静双手一捶,低叹出声,她就不信,她还走不回自己的小院儿里去了。

    吴芷静一路行去,路旁景色怡人,可是,她却没有心情欣赏。待她走至一片紫荆树下时,却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声音窜入她耳。

    “双儿,你去摘那朵嘛,那朵漂亮。”

    吴芷静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的一颗紫荆树上,有一个浅黄色的身影在树上缓缓移动着,而树下,一名身穿淡粉色衣衫的女子坐在轮椅上对那身穿浅黄色衣衫的女子比划着。依稀中,可以看见,那轮椅上的女子似乎带着一层薄薄的粉色面纱。

    紫色花瓣翻飞,如雨纷落,满目皆是飘舞的花絮,而那粉衣女子自然是花间的精灵,即使她现在不能行路,不能起舞,但她秀雅的身姿在这绽放的季节似锦上添花一般,醉了人的双眸。

    吴芷静睫毛微眨,那女子是谁,她心里很清楚,她脸上的面纱自然是为了挡住那块长长的疤痕。

    她终于被腾仙鹤治好了么?她醒来了,那么,就可以与水无痕双宿双栖了。

    这一切,真的,太过美好……

    而她,不过是,所有事件中的一个看客,看客而已。

    “无痕哥哥,你来了!”清脆若黄莺初啭的声音刺痛了吴芷静的耳膜。

    她遥遥而望,但见不远处赫然矗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风尘仆仆,宛若神邸。

    一声亲切的呼唤后,他提步,在落花缤纷中朝他的梦中情人走去,身后树叶随风而落。

    月思君许是太久没有见着水无痕的缘故,激动之下,忘记了自己腿还不能行走的事实,一个不稳,整个人朝地上摔了过去,轮椅随之压在了她的身上。

    “好痛……”月思君不禁低低惊呼出声。

    水无痕眸露焦急之色,飞身直去紫荆树下,轻柔地将压在轮椅之下的月思君抱了起来。

    月思君脸上的薄纱随着动作飘飞起来,薄纱的下的脸庞显然已如红透的苹果,她娇羞无骨地投入了水无痕的怀抱之中。

    水无痕用手掸开那些落于月思君肩头上的紫色花瓣,俯身轻轻问道:“可有摔着?”

    月思君将脸埋进水无痕的怀中摇头道:“没有。”

    水无痕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稳稳落地,他点头道:“没事就好。”

    说罢,他抬眸望去,却在瞧见清幽竹林下那一抹淡然的青色身影时,环抱住月思君的手在不经意间松弛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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